98号 铁三角
1.
“那些人会把你拖进车里,强行带走你,然后对你施暴,强奸轮奸你,可能还会录像,用来威胁你,让你一辈子给他们做事。这些做传销的傻逼就会这么干,我在电视上看过这种惨无人道的报道。被骗进去的人没几个能逃出来,如果你没本事保护自己,那么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轻易被骗。”
穆峰和包小舞靠在一条阴暗无人的小巷里,弓着腰喘气。他们一口气跑了十多分钟,才摆脱了那几个做传销的人。
“谢谢你,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包小舞长吁一口气,转头望向穆峰。穆峰背后黯淡的橙黄色灯光让他背光的侧脸显的一片漆黑,包小舞觉得他更像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穆峰。我叫穆峰。”这个男人将粗壮厚实的手伸过去,包小舞短暂地跟他握手。
“我从来没想过遇到危险时,会有陌生人出来帮我。”包小舞已经直起身子,她的身材跟穆峰魁梧的躯干比起来显得太过瘦小。他们站到一起,就像是漫画里才有的搭档。
“你为什么会遇上那班人?”穆峰警惕地从巷口走出来,包小舞跟在他后面。
“这个嘛,那其中有一个人是我的网友。”她吞吞吐吐地说。
“网友见面?网恋?我从来不相信那样的事情。尤其是那些网络上的照片,造假的太多。在虚拟世界里,最真实可信的只有那些网络游戏。那些游戏明摆着告诉你,人物是假的,剧情是假的,积分是假的,等级是假的,但这样反而假的纯朴,假的真实,比那些真人照片和真人简介真实十倍。”
“还有那些真实的温情。”包小舞似乎在讽刺自己,她继续说道:“在网上,他太温柔了,我经不起那样贴切的关心,我从来没有被那样对待过,后来他要求出来见面,我没有拒绝。事实上,在今天之前,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依靠。”
“依靠?你的父母呢?”
“我是单亲家庭——曾经是。我的妈妈是个女强人,一手养大了我。她在自己的生意上也做的风生水起,因此我的家境一直不差,我就像……”包小舞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天空中的月亮明亮冰冷,把包小舞的脸照得惨白。“我就像温室里的花一样,你说我是杂草烂泥也行。前不久我妈因为牵扯到一个诈骗的官司,消失地无影无踪。
警察来过我家几回,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给我留下一笔钱,足够我无所事事两年,也许这是她留下的一个暗号,两年后等我花光了钱,她可能就回来了;也或许她是在告诉我,用两年的时间学一项技能,她再也不回来了。”包小舞说到这里低声呜咽。
“因为这个突发的事情,你才选择逃避现实世界,一个人躲在虚拟世界里?”穆峰强壮的身体拥有保护人的能力,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伤心的姑娘。
“可能是吧,我只是想要一个关心我的人。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会孤独,也会害怕。此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网友,也不相信网恋。”
“能看的出来,刚刚你面对那几个混蛋的样子,是真的吓坏了。”穆峰丝毫没有嘲笑的意思,但包小舞撇了撇嘴巴。
“幸好你当时出现在我身边,把离我最近的那个流氓踹倒了。”
“可我一个人也对付不了他们那么多人,只能拉着你跑。”穆峰不好意思地说。
“别说这样的话,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会的,他们会拉你去做传销,不会杀了你。”穆峰认真地解释道。
“我说的消失不是那个消失,我是说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或是发现我。毕竟现在的我可有可无,连个朋友都没有。”她走进月亮照不到的广告牌下面,躲进阴影里,看起来就像消失了一样。
“现在开始,你有我这个朋友了。”穆峰暴露在月光下,像是自言自语般转头对身边的阴影说道。
“谢谢你。”
2.
他们两个就是这么认识的。
穆峰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年轻的时候学过散打,看起来像健壮的雄鹿一样精悍。他说话声音低沉,一口北方的口音,他说自己的老家在内蒙赤峰,有一半蒙古血统。但不善于跟人交往,也不懂得社会的处世之道,属于那种有话直说型。
包小舞看起来则是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样子,她走到哪里,都带着胆怯的目光,跟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不稳定的颤动,她的神经一直处于微弱且敏感的状态,夜里很容易就被窗外的一声鸟叫或是耳边的蚊子惊醒。
他们两个在一起,不能说是互补,但也算是相互照应。看到他们时我常常会想起乡间田野里的白鹭和牛,在我的老家杭州桐庐县,每一头牛的身边总会停着一只白鹭。
牛为白鹭提供安全的环境和食物,白鹭则帮牛清除寄生虫。但是牛和白鹭之间语言不通,就像穆峰和包小舞之间,也是那种心照不宣的关系。他们需要彼此,也需要彼此提供给对方的存在感。有些时候,我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才像是一个人。如果有人一生只见过一次白鹭和牛,当他看见白鹭停在牛身上时,他也许会觉得那才是一个完整的生物。
当然,他们否决了我的说法,他们告诉我,有我在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看起来才像是一个真正的个体——可以面对各种社会问题的个体。
我跟他们第一次见面可没那么温馨。
那是在电影院的售票口,一个周六的晚上,他们首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穆峰和包小舞排在我前面,事实上,排队买票的就只有我们三个。这年头谁都用手机买票,电影院的售票窗口也只开了一个,我吃完晚饭,散步到这附近,心血来潮想要看场电影,才直接走到售票窗口买票。他们两个就走在我前面,可能也是突然想看电影。
穆峰站在窗口前愣头愣脑,他不善于交际,跟售票员对话的时候牛头不对马嘴。我记得他问了许多问题,但主要只有这三个:七点场的电影还有没有座位,电影票的价格,以及希望自主挑选座位。售票员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甚至连头都懒得抬起来,回答完问题,穆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是一小段沉默。
售票员终于抬起头来,可能是穆峰太高了,她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的胸口,她问他,请问你要买票吗?穆峰回过神来,刚刚他的注意力有一半放在包小舞身上——这时他才想起来他是来买票的,但他似乎又忘了刚才售票员提供的信息,于是他又问了一遍那个电影的价格以及座位。
包小舞看到这样尴尬的场面,一把将穆峰拉到后面,她走上前,想跟售票员说买两张七点的电影票。她的声音太小了,看起来没有一点气场,售票员凑近窗口仔细听了两遍,还是没听清她说什么。
“小姑娘,你到底买不买票?”售票员不耐烦的问道。
“要两张七点的电影票。”我在他们身后说道。
他们两人回头看我,大个子因为自己的注意力分散而羞愧脸红,小姑娘因为胆怯脸上发红发热。
“这不就行了。”售票员给他们打印了两张票,那场电影没什么人看,她帮他们选了中间两个座位。
我看的也是这部电影。他们排在我前面买票大概花了五分钟,我想如果没有我帮他们说出来,他们会在售票口驻足更久。两个身材性格迥异的人,却都不擅长交际。
在休息间等待的时候,他们两个刻意坐在离我稍远的沙发上。我的目光偶尔望向他们那里,但他们只顾自己聊天,并不看我。
他们脸上的红晕没有消退,还在为刚刚买票的事情羞愧。我是唯一的目击者,是见证他们不适应社交的目击者。这种事情说起来并不严重,但制造出的尴尬气氛却总是让人不爽快。
对于两个不擅长社交的人来说,这事情应该常有发生,而且他们永远都不会习惯,每一次跟陌生人的对话都是一种煎熬,常人无法理解这其中的苦楚。当然,帮他们脱离困境的我,似乎也不怎么受他们待见。
六点五十分,我走进放映室,我的电影票上写着五排五座,那也是一个中间的座位。我想我会坐到他们身边。
我按着电影票的指示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却发现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占据了这个位置。他没有看我,只顾跟那个女孩聊天。
“你好,我想你这个位置应该属于我。”我俯身对他说道。
他们两人看了我一眼,女孩把电影票从黑色的背包里拿出来,又仔细瞧了瞧,男人一脸严肃,他没胆量跟人说话,却有足够的勇气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不对啊,我们的座位是五排五座和五排六座,就是这两个位置。”女孩把电影票拿给我看,她的声音很细很轻,我几乎竖起耳朵,才不至于让她说第二遍。
他们的电影票里有一张的确写着五排五座,我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票,也是五排五座。
“我的也是。”我拿给他们看,女孩接过电影票。
那个男人在我和女孩中间,觉得自己一直保持沉默,总让女孩来解围不妥,于是他也开了口,但是一开口就说了我不想听的话。
“你可以坐到旁边去。”他没有任何欺凌的意思,但这种没有恶意却明显带着无知欺压性的话,让我火上心头。
“你也可以坐到旁边去。”我对他反击道。
他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眼睛盯着我看,像是随时要吃了我。
我知道他比我强壮很多,不过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刚刚帮他们的是我,现在他们不但不感激,还想让我滚一边去。
“应该是售票处的问题,我想我们可以让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进来处理。”女孩一手搭在男人的手上,示意他冷静,接着说道:“不过电影就要开始了,还是不用那么麻烦吧,穆峰,你坐过来。”
那个男人皱着眉头,站起来一股盛气凌人的样子。
“座位那么空,你们想坐哪儿都行,别因为一个位置破坏了看电影的气氛。”后排一个穿警察制服的男人说道,他一脸悠哉的样子,看着像个总爱偷懒开溜的警察,“电影开始了。”
男人最终坐到另一边去,我在五排五座坐下,并没有带着任何胜利者的喜悦,我得随时提防女孩旁边那个男人。
3.
一整场电影下来,我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男人很听那个女孩的话,坐着静静地看电影,或许他本人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想向人证明自己的尊严而已。
两个小时过后,他们起身离开,我依旧在座位上等待电影后续的彩蛋。他们从我前面走过,我往座椅后面靠了靠,膝盖侧过来,好让他们过去。
他们才走出放映室,我便在女孩的座位上发现了一个手机。那是跟我一样型号的手机,国内大概有五分之一的人都用这个牌子。
我转身看了一眼放映室门口,他们已经走出门去没了踪影。我把她的手机放在手里把玩,看着电影屏幕上的演员名单,一心想等最后的彩蛋。
这电影的片尾过长,也可能是我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我站起来,看着她的手机叹了口气。好了,因为这两个人,我的电影彩蛋又泡汤了。
我快步走出放映室,四下寻找他们两人。他们走在人群里很容易辨认出来,男人和女孩的身材差距太大,走在一起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们就在电影院门口买冰淇淋吃,我从后面追上去,叫住他们。
“喂,这是不是你的手机?”我对女孩说道,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没舔干净的奶油。卖冰淇淋的小贩看着她偷笑。
“啊?”她翻看了自己的背包,茫然的目光里带着羞怯。
“是你的吗?”我又问了一遍。
“好像是我的。”她接过手机,打开看了看,然后肯定地点点头。
“下次注意别弄丢了,手机相当重要,又绑定银行卡又绑定社交账号,丢了可是件麻烦的事情。”
“谢谢。”出乎我意料,那个男人对我说了这句话。
我不知道人类的基因里是不是存在着这样一种东西,潜在地想跟自己的敌人交好,让危险的处境变得安全。那个男人说的一声“谢谢”,在这个时候,可比女孩说“谢谢”有意义多了。
我朝他们点了点头,就此和他们分离。
这不是我在那天最后一次遇见他们,如果我们在电影院分开,再也不见面,或是几天之后才见面,那么我和他们也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依靠单薄的缘分支撑几句问候语而已。
我们的一生中会有许多这样的朋友,见面时点头微笑,谈话时永远会先问“最近过的怎么样”,因为你真的不知道也不在意他过的怎么样,分开时也不会思念对方,不期待跟对方的下一次见面,也不抵触跟对方下一次相遇。
穆峰,包小舞和我当然不是这种关系,那个周六是我一生中最奇妙的一天。
夜里十一点,我走到小吃街吃宵夜。周六的晚上,小吃街上的人就像下雨前搬家的蚂蚁一样密集成团,多如牛毛。我后悔自己在这个时间段来到这种地方,又怪自己抵不住烧烤的诱惑。
露天的桌子沿着街道歪歪扭扭地摆放,座位上没有空席,夏秋之际的夜晚凉气如水,风里带着熟食的熏烤味道,这时候约好三五个朋友聊天吃喝,真是一种享受。
我没能找到一个空缺的露天座位,只好选了自己常去的一家烧烤店,准备坐在里面凉空调。即使在店里,也几乎是座无虚席。
我转悠了一圈,没发现空出来的桌子。
“喂,一起坐吧。”包小舞的声音很轻,但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独特的说话方式,说起来很奇怪,她说话的时候总让我觉得很熟悉,像是相知了许多年的玩伴。
不善于交际的人,一旦认定了朋友,就会比普通人更加珍惜和关心自己的朋友。交朋友这种能力就像是放在容器里的一种能量,每个人都一样多,有些人把这能量平均分配到身边各个朋友身上,有些人只挑那么一两个,然后全心全意地灌溉这份友情。
他们认定了我,或是从我身上看到了跟他们一样的某些特质,所谓物以类聚。也可能我只是简单让他们感受到自在和安全。
包小舞和穆峰坐在一排,我坐他们对面。
“你们也喜欢吃这家店的烧烤?”我比他们会说话。
“我们只是凑巧找到这家店,这一带不常来。”男人说话时比之前利落了一些,尽管还是有些不适应。
“我叫沈中天。”我对他们笑了笑。
“我是穆峰,她叫包小舞。”他对我说道。包小舞礼貌地朝我点了点头。
“你们是情侣?”我想十有八九是,他们穿着颜色相同款式一样的深红色短袖,情侣装。接着我准备夸奖他们的最萌身高差。
“不……不是。”穆峰不好意思地说,他和包小舞略显尴尬。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包小舞细声说道,语气软绵绵地,好像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但我看得出来穆峰喜欢包小舞,带着怜悯和爱护的那种喜欢,他想保护她。
包小舞这种女孩,哪个有保护欲的男人在她身边呆久了,都会身不由己的爱上她,她实在太弱小了。我用句难听的话说,物极必反,弱小成了她的武器。
有的女人用好身材作为保护自己的武器,有的女人用美丽的外貌,有的女人用聪明才智,有的女人用自己特立独行的性格,人活在世界上,流转于人世间,总会有一手对付世俗的手段,他们自己可能没有发觉,但潜移默化中,这些手段如行云流水般保护着他们,让他们避免被人冷落,受人攻击,在必要时候还能找到盟友。比起这些,原子弹氢弹算得了什么。
4.
我主动叫来服务员点了菜,这是我跟他们之间默契的一点,他们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但我善于交际,至少比起他们来,我更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也因为这一点,我们各自取长补短,后来成了密不可分的好友。
“你们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我给他们倒上大麦茶,“可是我们之间现在好像也不算陌生人了。”
“我和穆峰刚刚说起过你,你不像其他人一样没有感情,你刚才帮了我们,即使穆峰在跟你争执的时候,也感觉到你是个热血的人。”包小舞赞许地说道。
穆峰在一边憨直地笑了笑。
我从来没有过这么舒适的感觉,身边吃着烤肉喝着啤酒的人们此时都淡化了,周围像是围上了一层薄雾积成的高墙,把我们三个人围在里面,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两人平稳安逸的心跳。
“说实话,虽然一开始我觉得你们两个还挺招人烦的——毕竟我从来没在电影院的售票处前面干等过五分钟,可是后来我觉得你们两个虽然不太会说话,但起码的礼貌还是有的——就是我还你们手机的时候。我觉得吧,你们是那种不爱社交、身边朋友也不多的人。”
他们两个静静地听着,没发现自己的眉头有些锁紧。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你们这类人的。”我真心实意地说。
他们舒展眉头,相视笑了一下。
我们之后的聊天更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之间的对话。我们说起穆峰年轻时候的散打,包小舞调皮地说她小时候也学过,还拿过俱乐部的什么奖,她举起拳头对着穆峰,穆峰自然不敢还手。
我告诉他们我喜欢音乐,擅长弹钢琴,包小舞就笑嘻嘻地跟我说她小时候也练过钢琴,有空可以一起弹。我们又聊了许多,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怎么聊、聊什么内容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在一个平面上给对方报以肯定的微笑和默契的氛围。
很多年以后,我们会忘记这个夜晚,忘记聊天的内容,但不会忘记这种隐隐围绕着我们的安全感。
他们对待陌生人是一个样子,对待熟人又是一个样子。穆峰并没有那么难以接近,只是不擅长沟通罢了。包小舞也不是死气沉沉的姑娘,她活泼友善,但对未知的世界有一种抵触,躲在自己的保护壳里,一旦她主动打开保护壳,你就能看见她阳光的一面。
我们吃到了一半,又点了一些烤串,服务员看着包小舞,惊叹于她瘦弱身子下潜藏的食量。
“你们都挺能吃的。”我笑着对他们说,“尤其是包小舞。”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们两个没有吃晚饭,所以现在饿的不行。
这个时候将近十二点,人已经不像一个小时前那么多。店里的桌子空出几张,有个服务员靠在收银台边上眯了眯眼,很快又被玻璃门外的声音惊醒。
“外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情。”我转过头看着玻璃窗外。
穆峰和包小舞也歪着脑袋看外面。
“无论如何,那也是别人的事情。”穆峰毫不在意的说道。
我本来有想要出去看一眼的打算,但听到穆峰这么说,也不好意思站起来。我很好奇,穆峰和包小舞应该都有偷窥欲,每个人都有,但他们不想惹上跟自己无关的麻烦,此时被他们压抑的偷窥欲去了哪里呢?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许多人都暂时放下嘴里和手里的竹签,跑到门外去看热闹。一个民警也从我们身边走过,向门口走去。他刚来不久,坐在最角落的空桌,只一个人,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人刚刚好像见过。
“刚刚那个民警,不就是我们在电影院里看见的那个?”我凑过去轻声说道。
“不记得了。”包小舞摇摇头。
“电影院里太黑,没看清楚。”穆峰对我说道。
但我肯定就是他,我在电影院的时候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放映结束时他也在等彩蛋,他是最后一个从放映室走出来的人。
当然这一带离电影院不远,遇上同一个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又过了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拿起自己刚刚没吃完的东西继续吃着,这个场景很有趣,就好像我们置身于戏中,突然导演喊停,让大家去休息,店里的人就倾巢从门口挤出去,唯独剩下我们三个还在演,接着导演说休息完毕,他们又一蜂拥地回来,拿起演了一半的剧本,拿起手里的食物道具继续吃。
我把这个想法分享给我对面的两个朋友,他们只是不理解的笑了笑。
那个民警最后才回来,外面已经没了响动,一切都回归正常,想必是他去处理了这个事情。
“兄弟,刚刚外面怎么了?”他从我身边路过的时候,我抓住时机问道。
这个民警不到一米八的身高,目光锐利,神采奕奕,看着一副骨干的样子,你很难想象他刚刚在电影院里安逸的表情和做出跑去偷懒看电影这种事情。
“哦,是件麻烦的事——一切需要我们处理的事情,都是麻烦事。”他抱怨着说道,“刚刚有一家人跑到对面那家烧烤店里闹,说他们家的羊肉串里掺了老鼠药,昨天他们的孩子跟同学过去吃,结果今天就住进了医院。”
“啊?”穆峰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竹签,他吃的羊肉串最多。
“然后呢?”我继续问。
“对面那家店肯定不承认啊。”民警继续说道。
“那可怎么办,那个孩子还挺倒霉的,他同学怎么就没事。”我喝了一口茶。
“对啊,店家就这么反驳,但是受害者的家人一口咬定是他们这家店的肉不干净。有人打电话报了警,我的同事也来了。”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穆峰问道。
“周六晚上最热闹的时候去人家店里闹,不就是让这家店开不下去嘛。不过我们也没有责怪受害者家人的意思,他们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我的同事先是疏散了围观者,再让他们私底下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店家同意赔付医药费,但是不希望受害者家属公开诋毁他们家的羊肉。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人也来了。”年轻的民警一口气说完,接着双手叉腰看着我们,仿佛在说,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谢谢你,警察同志。”我对他点头以示感谢。
穆峰拿起最后一串羊肉串,包小舞推了他胳膊一下:“你还敢吃。”
“没事。”我鼓励他:“我们都是成年人,已经有抗性了。”
接着我们三人都笑起来。
民警见我们已经没有问题,转身准备走回自己的位置,突然他又停下来,把头稍稍低下来,用夸张的眼神望着包小舞。
“你是不是叫包小舞?”他几乎用了肯定的语气。
“恩?”包小舞轻声说了一句,一脸不知前因后果的样子。
“我姓何,叫何乔。我去过你家的,不记得我了?”
包小舞想仔细看他两眼,但跟他对视的时候,她又羞怯地将目光转移至别处。
“不久前,我参与调查过你母亲失踪的事。”何乔低声对包小舞说道。
包小舞抬起头,一种带着好奇和担忧的神情出现在她眼睛里。
“你们找到她了吗?”她急切地问。
“目前还没有,不过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找她的。”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后来我才知道,何乔单独去过包小舞家里,只是询问了几个跟她母亲失踪有关的问题。
他告诉包小舞,牵扯到诈骗案的调查,由其他部门负责,与他无关,他只负责寻找包小舞母亲失踪这块问题。他是包小舞在家中最后见到的一个警察,何乔询问完,再也没有其他警察来找过包小舞。但包小舞一直想不起来这件事。
“谢谢你。”包小舞对他说道。
“没事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他朝包小舞点了点头,然后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你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吗?”穆峰在一旁轻声说道。
我示意穆峰不要干扰包小舞,她仿佛陷入沉思,不想任何外来的事物打扰她。
5.
从烧烤店里出来,我们三人并肩散步在街上。
包小舞的情绪有了好转,脸上不时露出笑容。
“刚刚那个警察,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在跟踪你?”穆峰忍不住说道。
“我不知道。”包小舞摇了摇头。
“你说我们在电影院的时候,他也在那里,刚刚吃烧烤也遇见了他,是挺巧的。”穆峰像私人侦探那样一手摸着下巴。
“我怎么感觉,你这句话是在说我?”我转头看着他们两个。
他们笑起来。的确,我在电影院也遇见了他们,在烧烤店也遇见了他们。如果我和他们的相遇是缘分,那么那个警察跟我们的两次相遇也不能说是凑巧。
“如果他在跟踪你们,肯定不会穿制服吧。”我继续说道。
“没错,假如他认为通过我可以找到我妈妈,就会脱去制服,穿上普通人的衣服秘密地跟踪我。可他主动自报家门,看起来一副完全信任我们的样子。”包小舞也试图分析。
“所以可能真的是个巧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巧合不会经常有,但是一旦发生,就会接二连三地出现更多的巧合。”穆峰的话略显生硬,但很有道理。
我和包小舞赞许地点头,穆峰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起来。
“不管那么多了,都是些麻烦的事。”包小舞说道。
“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你的母亲。我们三个人,去寻找你母亲的下落。”我对他们说道,这个想法只是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我脱口而出,并没有考虑过多可能造成的后果。
“她是因为卷入一个诈骗的案子才失踪的,很可能只是想逃避法律带来的惩戒才躲了起来。”包小舞犹豫地说,看起来她似乎有过找母亲的念头。
“可是小舞,如果你真的想找,我们就陪你一起找。”穆峰鼓励她。
“而且不能让那个警察知道,我们自己去找,不让任何人知道。”我随口附和。
包小舞还是犹豫不定,穆峰一脸兴奋,他觉得只要包小舞能找到母亲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不过他没有考虑到,包小舞的母亲丢下包小舞一个人消失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真的找到她,她会期待与包小舞的相聚吗?还是她会责备包小舞轻率的决定。
如果不小心让警察知道了,包小舞的母亲岂不是有牢狱之灾。而且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去寻找一个人,就算是训练有素的警察也很难做到,何况是我们这三个一时兴起的业余人士。想到这里,我不由地为包小舞进退两难的处境感到担忧,这个可怜的姑娘。
尽管那天晚上包小舞没有明确找母亲的打算,但是后来的几天,我们在包小舞的家里,默契地讨论起这件事。包小舞并不回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即使她说的内容对找人没有什么帮助。他们对我如此轻易真诚的信任,让我很感动。
包小舞母亲的房间里一片狼藉,看起来走得很仓促。我走进去想寻找一些有用的线索,但只是在浪费时间。
“我进来找过几回,什么也没有。”包小舞对我说道。
“恩,我也进来看过,这个房间虽然乱,但有一种莫名的温馨。”穆峰说道。
他们俩认识以后便住到了一起,穆峰睡在客厅,虽然像包小舞的贴身侍卫,不过他睡的很死,包小舞常常会在夜里醒过来,穆峰对此毫无察觉。他不是一个细心的人,所幸包小舞并不在意这一点。
“可能是房间里的东西四零八落,看起来很拥挤,拥挤的空间常常会给我们带来安全感。”我对他解释道。
“梳妆台我翻看过几次,她最喜欢的口红和香水都没有带走,其他的化妆品也都好好地摆在那里,衣柜里有些衣服被拉出来,扔在床上,我仔细看过,是少了几件衣服。平时我对她的穿着并没有很在意,所以说不清楚少了几件衣服。钱包和银行卡她好像都带走了。”
包小舞说的内容几乎没有任何帮助,他们两个都不适合当侦探,我也是。
我走到床头柜边上拿起包小舞和她母亲的合照,出乎我的意料,我在某个地方看见过这个女人:跟包小舞相仿的身高,消瘦的脸庞,咖啡色的卷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或者说,别人在不知道她年龄的情况下,会说她在年轻人中有些显老。
但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房间里找不到包小舞父亲的照片,或是其他任何男人的照片。由此可以看出,她的母亲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既身边没有情人或是伪装成没有情人。无论出于哪一点,都证明她对包小舞非常上心。这次一个人消失,应该是迫不得已——她不想就这么丢下自己的女儿。
“她会不会留什么线索在你房间里?”我没有打算告诉包小舞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母亲——在我还没完全想起来之前,我所说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没有,我想应该没有,除了我卡里的那笔钱。”
我们来到包小舞的房间,穆峰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他虽然总是在客厅住着,但是没进过包小舞的房间几次。现在走进自己心爱女孩的房间,他显得手足无措。
“你紧张什么?”我对身边这个将近一米九的高个打趣道,他的脸瞬间变红,见他没有回应,我便转移了话题:“你的房间看起来也停温馨的。”
“谢谢,我想这里不会有任何线索。”包小舞认真地回答。
“喂,你怎么想?”我问穆峰。
“我……我觉得也没有什么线索。”穆峰说道。
“要不然还是找一找吧?穆峰你帮包小舞仔细地搜一搜。”我给他使了个眼色。
“你们别玩了,认真一点。”包小舞的声音就在耳边,人也在房间里,但感觉她的思想游离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们经过她的允许,和她一起在房间里仔细找了找,包括客厅,厨房甚至卫生间,但是结果只是证明我们在浪费时间。
6.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几乎天天都绑在一起,有三个夜晚,我就睡在客厅的地板上,挨着穆峰。
我有一点一直不明白,我想他们也不会明白:我们究竟是以帮包小舞找母亲为借口,实际上只是希望我们三个可以呆在一起;还是我们三个真的是在帮包小舞找母亲,在一起是形式所迫呢?
我和穆峰、包小舞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实在太好了。我们默契地各自分工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我处理一切与陌生人的沟通交流,穆峰有保护我们两人的能力,包小舞则像安抚剂一样让我和穆峰感到安心。我想也许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才算是完整的。
当然,关于穆峰和包小舞之间微妙的感情,我是不会参与进去的。我不是保护欲爆棚的人,事实上,我也希望自己处于保护之下,这是我需要他们两个的原因。我喜欢穆峰,也喜欢包小舞,但是越过友情的边界,与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寻找包小舞母亲这件事,更像是一个接传球的活动。每个人都有做事的热度,这个热度一过,对手头上的事就会心生厌烦。但如果是三个人在做,他们之间还可以互相鼓励,互相提醒。
我厌倦了寻找的时候,穆峰和包小舞会在一边讨论,这又重新点燃了我想找人的欲望;穆峰厌倦的时候,我和包小舞还在坚持;包小舞自己想要放弃的时候,我和穆峰却忙于寻找谜团的答案。我们三人轮流将球传给对方,心生厌烦的人接过来又会重新唤醒自己内在的好奇心和斗志。
就这样,三个人传球,生生不息。
七天后的一个早上,手机在客厅里响起。穆峰接起自己的电话,但手机还在响,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也有来电显示,便接起电话。打给穆峰的是一个骚扰电话,打给我的是诈骗电话。
“这些骗子就不能歇歇,打电话的内容又这么弱智,谁会上当受骗。”穆峰挂了电话,对我抱怨道。
“诈骗电话用非常愚蠢的骗人方式,是有考究的,这种办法让他们在最省力的情况下轻易瞄准目标。如果这种办法没用,为什么每年还有那么多人上钩,被骗的钱不计其数。”我跟他解释道。
穆峰点了点头,从沙发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结实的上身显露出来。
包小舞的房间传来开门声,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睡衣,神色匆忙地朝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进来。这些天里,她从没有以这种方式跟我们道过早安。
“刚刚有个电话打过来。”她把手机递给我们,继续说道:“是她打来的。”
“谁?你说你妈妈?”我对她说。
包小舞默默地点头。
“她跟你说了什么?”穆峰关切地问。
“什么也没说,电话那边什么声音也没有。”包小舞低着头。
“那你怎么确定是她?”我问她。
“我就是知道,电话那边肯定是她。”她瘫坐在床上。
“我打回去试试。”穆峰把号码拨回去,始终无人接听。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据说电话响三声接起来的频率是最高的,再往后,每响一下,接听的希望就越渺茫。
我们期待电话那头能突然传来杂音,然后出现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但最终,电话那头还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一定是她。”包小舞把脸埋进被子里哭泣。
穆峰蹲下来靠着床沿安慰她,他把手搭在包小舞的肩膀上,但始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包小舞在被子里啜泣了一小会儿,转身过来抱着穆峰哭得更大声。
我不喜欢看这样的场景,只要是流眼泪的事情,我都不喜欢。
我默默走回客厅,帮他们带上门。然后去梳洗了一下,再走到厨房帮他们热了两个冰箱里取出来的三明治。
7.
包小舞的情绪有所好转,但这一天始终都处于阴霾之下。穆峰一直陪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晚上我们三人走到小吃街,还是去上次那一家烧烤店里吃夜宵。
“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一周前了。”我点完菜,对他们说道。
“时间过的可真快。”包小舞说完,又自言自语道:“两年估计一晃眼也能过去。”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如包小舞所说,第一次见到他们是在七天前,跟他们在一起的这七天,感觉像一眨眼的功夫;但是跟他们认识才七天,感觉又像相识了十几年,像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一个既让你感觉在转瞬即逝又让你觉得漫长无边的东西,时间。
鉴于包小舞今天的心情以及刚刚的感慨,穆峰要了几瓶酒,希望通过喝酒减轻包小舞心中的忧愁。
“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找到了她,我要对她说什么,我们之间会不会尴尬,我有一种预感,她就在这个城市里,在不远的地方。”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找,无论时间还是效率上都会快很多。”穆峰在一旁鼓励包小舞。
“对呀,一个人找如果要花一年,三个人找就只用花四个月,甚至更短。”尽管我承认这是句假话,这七天来我们一无所获,一直这么找下去,就算找个五年十年,还是不可能找到。
穆峰肯定地朝我点了点头,他满脸自信地望向包小舞,包小舞对他笑了笑,就像哄小孩子那样。
我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他们是真正的恋人了。
“第一杯酒,祝你们两个。”我对他们说道。
他们一脸茫然,但还是举起杯子跟我干杯。喝完酒包小舞的脸就红了,我想不是因为酒而红。
“小舞,你酒量不好呀。”我对她说道。
“对付你足够了。”穆峰帮包小舞解围。
“真的吗?你们两个之前在一起喝过酒?”我撒了点孜然粉和辣椒粉在盘子里,拿起竹签开始嚼羊肉串。
“那倒是没有,我很少喝酒。基本不喝。”穆峰说道。
“我也是,我一般情况下不喝酒的,不过今天还是喝一点好。”包小舞对我说。
“看来我们都一样嘛,半斤八两,等一会儿我们三个都喝醉了可怎么办。”我抹掉玻璃杯外壁冰凉的水珠,举起杯子又跟他们一饮而尽。
“那也没办法了,三个人互相搀着,总能走回去吧。”穆峰一边说一边遐想一会儿回去时的样子。
我们说了些有的没的,诸如穆峰和包小舞是怎么认识的;我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留给对方的印象;几天前我们在街上看见的耍猴人;最近值得买票的电影;昨天大雨下跑回家时三个人落魄的样子……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们聊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三个人在一起营造出来的安全感。
酒一杯接着一杯,伴着烧烤的辣味在我胃里翻滚。辣属于痛觉,带着刺激性;酒精会麻痹感官,也有刺激性。这两种东西加在一起,真是天作之合,毫不掩饰地说,喝酒吃辣,是带着一点良性受虐倾向的行为。人在悲痛的时候会伤害自己,喝酒是最缓和的自虐。
我们三人的酒量真是糟透了,桌上摆着六七瓶啤酒,已经够我们三个不省人事。
穆峰趴在桌上睡着,我也几乎没什么意识,唯独包小舞看起来还好,她比我们两个都能喝。
店里的服务员走过来,告诉我们已经凌晨三点钟,他们准备打烊。
包小舞晃晃悠悠地搀着我们两个——难以想象她一个这么小的身躯,扶着我们两个男人慢慢走向收银台。
穆峰走了几步,左脚被旁边的桌角绊倒,一米九的大个子,轰然一声趴在地上,没有喊疼,只是一动不动,接着鼾声四起,睡着了。
“小姐,这里可不能睡觉。”服务员尴尬地看着稍微清醒一点的包小舞。
包小舞刚刚扶着穆峰,他摔倒的时候包小舞也顺带跌倒在地上。
“不好意思,我先叫醒他。”包小舞的声音像是飘在头上。
服务员厌恶的眼睛里带着奇怪的神情,仿佛在打量怪人一般。
“饭店就是这样,付完钱就不管你死活。”我瘫坐在椅子上,意识模糊地说道。
“小姐,我们的店真的打烊了。”后面过来另一个女服务员对我们说道。
“不行啊,我的朋友睡着了,我得先把他叫起来。”包小舞揉了揉眼睛,继续说:“穆峰,快起来,人家不让我们在这里睡觉。”
穆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没有那鼾声,说他死了都会有人相信。
那两个服务员眼睛盯着包小舞在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跑到收银台打了一个电话,像是在报警。剩下的那个女服务员走过来想把包小舞扶起来。
“我送您出去。”她的语调里没有起伏,意图很明显,只是想把包小舞推出店外,然后锁上门走人。
“不行啊,穆峰还没醒,中天也走不动的样子。”包小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穆峰。
“喝醉了就该回家去睡觉,你知道你家住哪里吗?我可以帮你叫车。”
“就在这附近,走上十分钟就到了。”包小舞坐在地上,一手拍打着穆峰的脸:“起来啦,人家赶我们走了。”
我趴在桌上,脑袋疼的厉害,天花板上的灯光照的我睁不开眼睛,我恍恍惚惚困意四起,却因为胃里翻来覆去而无法入睡,真不知道穆峰是怎么做到倒头就睡的。
服务员就这么跟我们耗着,过了一会儿,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从门口进来,一男一女。服务员走过去跟他们交头接耳,其中一个警察跟服务员点了点头,就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小姐,这家店打烊了,你还记得家住哪里吗?我们能送你回去。”这个女警对包小舞说道。
“我知道回去怎么走,但是我的朋友现在起不来,你得先把他叫醒。”包小舞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
女警盯着包小舞看了看,说道:“朋友?你的朋友在哪里?”
“在这里!”我举起一支手跟那个警察打招呼,包小舞笑着举手回应我。
“你喝醉了。”女警皱起眉头。
后面那个警察走过来,对女警说道:“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她喝醉了,意识不清醒,在胡说八道,说自己跟朋友一起来喝酒。”女警说道。
“直接问她家在哪里,把她送回去。”
“问了,她不肯走,说她的朋友睡在地上起不来。而且,这姑娘说话有点奇怪。”
“还有我!我也不想起来。”我浑浑噩噩地说。
他们两个盯着包小舞,服务员走过来跟他们说店要关门了,警察理解的点了点头。
“那先把这姑娘带回去吧。”他们商量到。
随后我就意识到,他们说的“带回去”,是强制性不由分说地把我们拖去警局。女警走上前,轻松地将包小舞拎起来,包小舞摇着头反抗着,大叫穆峰救她。穆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我想站起来,但双腿发软,勉强扶着桌子站好。
“你们不能这么对她。”我对那两个警察喊道。
“喂,你们三个,先别吵,去警局再说。”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警察,是何乔。
“穆峰还在睡觉,我叫不醒他。”包小舞说道。“现在你这两个同事还要强行把我带走。”
“包小舞你先别吵,去警局,我会处理的。你先跟他们两个过去,剩下的这两个朋友我会把他们带去的。”何乔对包小舞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直接回家吧。”包小舞乖乖听话,放弃了挣扎。
“刚刚让你回家,你不回去,现在又胡言乱语,先回警局做个客。”那个女警嘲讽道。
何乔朝包小舞点了点头,让她安心去警局,他告诉小舞,剩下的事情他会处理好的。
8.
审讯室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
包小舞和女警面对面坐着,我和穆峰靠在包小舞后面的墙上,穆峰已经醒过来。
“我们做了什么事情?”他还没有清醒。
包小舞转过头,愁眉不展地看着我们。
“你叫什么名字?”女警手里拿着一份资料。
“包小舞。”小舞的声音很轻。
女警看了看资料,又看了看她。
“哪里人?”
“四川人。”
“高二的时候转来杭州?在这里住了两年多。”她又翻看资料,继续说道:“你妈妈三个月前失踪了?”
“是的。”
女警朝包小舞点了点头。
“清醒了就好。刚刚你喝醉了,一个女孩子夜里出来,喝了六瓶啤酒,很危险。”她盯着包小舞看。
“一个人?”包小舞转头看着我们,我和穆峰歪着脑袋看着那个女警。
“是三个人。”我对她说。
女警往后靠了靠,皱起眉头,问道:“另外两个朋友呢?”
“就在我身边呀。”包小舞又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惊恐地对我们说道:“她为什么看不见你们,你们两个不会是鬼吧!”包小舞脸色惨白。
“不是不是,我才不是鬼呢。”穆峰拉起包小舞的手。
“包小舞你才是鬼呢,现在坐你对面的那个就是阎罗王。”我笑着对她说。
还没等包小舞回应,那女警就先发话了。
“你刚刚,”女警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嘴唇颤抖地说:“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刚刚用了三种不同的口音说话?”
屋子里一种诡异的气氛萦绕不散。
“我……?”包小舞看着女警,继续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等一下。”女警慌张地走出审讯室,像是要找人商量我们的事情。
我们三个在审讯室里沉默了一小会儿。
“包小舞,刚刚那个警察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首先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我现在好害怕,你们都是活人吧?”包小舞眼睛里带着恐慌和不安。
“我们肯定是真的呀,小舞你在想什么呢?”穆峰弯下腰,双手托着包小舞的脸蛋。
“不过……我总觉得我们那么有默契,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我一本正经地跟他们开玩笑,但是没人笑出声来,包括我自己。一个一辈子没见过牛和白鹭的人,可能会觉得白鹭站在牛身上时,才是一个整体。我们生在这个世界,见过许多碎片一样孤独的灵魂——几乎所有人都是这种灵魂,但没几个人见过复合式的灵魂——这些人自己都没见过。
审讯室的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那个女警,而是何乔。
“怎么了?不说话了?”何乔安逸地坐下来,就像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样。
“何乔警官,刚刚那位警察说我用了三……三种口音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包小舞细声说道。
何乔轻轻叹了口气,对包小舞说:“恐怕是这样的。”
“可是怎么会!”包小舞看了看我和穆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能看得见他们吗?就在我的两侧,我的两个朋友。”
何乔用偷懒的眼睛往包小舞左右看了看。我想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
“他们叫什么名字?”
“对啊,他们都有名字的,不仅有名字,连长相身高家庭背景都有,想找姑娘相亲都行。”包小舞紧张起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穆峰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
“好了我知道了。”何乔示意包小舞停下来,然后凑近她,对她轻声说道:“你让他们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相当古怪,我甚至不敢开口说话。
“我叫穆峰,今年二十三岁,内蒙赤峰人,身高一米九,一半蒙族血统,专业是散打。”
何乔看着包小舞点头,继续问:“你和包小舞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时候?”
穆峰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恩,那另一位呢?”
“你……看不见我吗?”我对他说。
“别着急,先介绍一下你自己。”他胡乱往包小舞身边看,假装是在看我,但实际上,他看的是包小舞的右侧,穆峰的方向。
“我叫沈中天,杭州桐庐县人,今年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喜欢交朋友,喜欢弹琴。”
“你是什么时候遇到包小舞的?”
我把电影院的事情讲给他听,但我有些紧张,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何乔勉强表示听明白。
“好了,包小舞,事情大致是这样的:你被传销组织欺骗,面对危险,身边没有人愿意帮你,于是这时穆峰出现了,他代替你踹了那个骗子一脚——是真的代替你,用你自己的脚踹走了骗子,然后逃跑。
他是你潜藏的一面,当你需要保护的时候,穆峰就会出现——保护你,或是说,自己保护自己。至于沈中天,在你不擅长社交,因为面对陌生人而感到尴尬不安的时候出现,代替你购买了两张票,是两张票吧?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穆峰和沈中天会是同一个座位的票。此后每次出现危险,穆峰就会保护你,需要跟人交流时,沈中天会代劳,他们是你潜藏的一面。”
“潜藏的人格?”包小舞转头看着穆峰,一会儿又转过来看我。
我和穆峰都没有说话,我对此一无所知,对于何乔刚刚说的话,我更是被吓得瞠目结舌。
“不不,不是人格,是人。当你将人格分裂者的各个角色称之为‘人格’时,那是因为你不相信他们的存在。这些角色,你也应当称他们为‘人’,这样才显得真实,一种起码的尊重。”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穆峰问道。
“照我看,你们相处的非常融洽,可能你们也感受到了,你们之间有一种默契,你们需要彼此的肯定,以及互相提供给对方的安全感。
如果没有了穆峰和沈中天,包小舞一个人是没办法在这个社会上存活下去的。”何乔严肃地说。“但事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因为想要安全地活下去,才分裂出了另外两个人来保护自己。可我们的社会,却不愿意接受这种为了生存不惜分裂自己的人。”
“为了生存……”包小舞重复了一遍何乔的话,又从椅子上站起来,跟我和穆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她的眼泪像雨水一样落下来。
穆峰上去抱着她给她安慰,我转身对着墙壁,我说过我不喜欢看人哭。
仔细想想这七天里,的确有太多的巧合。
我接着想到包小舞这几天在别人的眼里,是自言自语的样子,就一阵心酸。多可怜的姑娘,母亲也下落不明,自己还得了人格分裂——虽然我是被分裂出来的那个,算是病根。
“那么,我们是不是会被送进医院里,或是关进监狱里,再也不能出来了?”穆峰抱着娇小的包小舞,对何乔说道。
“这倒不是。你们被带到审讯室是因为喝多了酒不肯离开,并不是什么大事情。”
“可是,你们警察好像都知道了我们的情况。”我用“情况”代替人格分裂,何乔说的没错,“人格”这两个字真让人不爽,总让我以为自己只是一种性格而已。
“没事的,我说过会帮你们的。”何乔对我们笑了笑,继续说道:“一会儿等那个警察进来,你——我指的是包小舞你本人,就说自己刚刚喝多了,切记,跟她对话的时候,穆峰和沈中天都不能出现,不然再让她听到三种不同的口音,看见三个不同状态的包小舞自言自语,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点了点头。
“记住,不是什么大事,镇静一点就好。”
何乔说着站起来,转身走出门去。
9.
那个女警回来,身后带着另外三个穿制服的警察,他们的年纪大概都在四十以上,应该是警局里的干部。
“就是她。”女警站在一侧,对那三个人说道:“她刚刚很自然地用了三种不同地口音跟我说话,还跟自己对话,像疯了一样,可能是人格分裂。”
中间那个男人走过来,坐到包小舞对面。他的发际线高到头顶,是半个秃子,眉毛却很浓重,一股警察干部才有的威严和正气。
“你好,你叫包小舞?”他的声音低如牛哞。
“是的。”包小舞不敢看他。
“听说你朋友也在房间里。”他用敏锐的目光环顾四周,身后三个人也在认真打量包小舞,仿佛不愿意错过包小舞脸上任何一个一闪而过的表情。
他的目光朝我这边过来时,我吓得屏住了呼吸。穆峰比我要好,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包小舞身上,他一直都是这样。
“对不起,我撒谎了。”包小舞两只手捏到一起,掌心似乎出了汗,她继续说道:“刚刚我用三种口音说话,是想吓唬吓唬那位女警官。我莫名其妙被拉进警察局,心里很不开心,所以借着刚刚审讯的机会报复了那位女警官。我不知道恶作剧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对不起。”
包小舞没按何乔说的那样以喝醉为借口,而是坦白自己在恶作剧,我想这可能更好,因为刚刚女警审讯她的时候,她的确意识清醒。
坐着的那个警察皱起眉头,回头瞧了那个女警一样,女警一脸愕然,接着眼睛瞪着包小舞以示愤怒。
“就因为把你带到这里问你几个问题,你就故意吓唬她?你知不知道她刚刚从审讯室里跑出来,整个人都吓傻了。这局里谁也没接手过人格分裂的案子。”他严厉地呵斥道,低如牛哞的声音瞬间成了满天闷雷,在房间里隆隆作响。
“对不起。”包小舞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看着穆峰,他也有些紧张——他在担心包小舞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看得出来,他甚至想帮包小舞回答问题,如果他忍不住说了话,那么情况会更加糟糕,我把食指竖在嘴巴前面,示意他沉住气,保持安静。他不情愿地朝我点了点头。
“小姑娘,你刚刚做的那些事情,行为恶劣,是可耻的!我们生在社会,法律是保障安全的盾牌,但是在法律的上面,还有一个叫做道德的东西。我先不说你在审讯室里对警察的这出恶作剧是犯了什么法,但是你自己要清楚,单从道德层面上来讲,这是不对的。喝酒闹事不肯走人,你犯错在先;她把你带到警局让你醒醒酒,也是为你好,你不感谢也就算了,还要吓唬她——吓唬一个警察,等于藐视整个警界的权威!”
半秃头警长说到这里,义正言辞,声情并茂,一种警察特有的感染力散布在房间里,我想给他鼓掌。他身后的三位警察十分同意地点了点头,眼睛却还犀利地审视着包小舞。
我是真的想给这位半秃头警长鼓掌,因为他对包小舞的教育像极了学校里校长处分学生时的样子——先将事情渲染的相当严重,以严父的样子出现,告诫你再错一步,就要万劫不复了,幸好这时他的提醒让你悬崖勒马;接着又以慈母的样子出现,说给你一个处分,可能会毁了你的前途,这次就当做一个警告,下次记得不能再犯哦。
一人分饰两角的警长,先喂你喝中药再给你吃糖葫芦。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接下来事情就会往好的方向走。
可我转过头看穆峰的时候,发现他眼睛死盯着那个警长,好像警长再说一句严厉的话,或者包小舞被吓得双手不停地发抖,他就要冲上前去暴打警长一顿,跟他同归于尽。
穆峰可不会考虑那么多,保护包小舞不受伤害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我又给穆峰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激动,但他视我为无物。
这下子我又紧张起来,警长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可是穆峰像个定时炸弹,万一爆炸,包小舞和我的人生可能就毁了。
“所以啊,你年纪轻轻,才二十岁不到,我不想因为今天这件事情起诉你,让你的人生留下一个污点。你懂我的意思吗?以后不能用精神分裂什么的吓唬警察,审讯室里的每一句话都能作为法庭上的证据。”警长的语气瞬间柔和下来,给包小舞喂糖。
“队长,是人格分裂,不是精神分裂。”后面一位脸庞消瘦的警察提醒到。
警长回过头去,朝那位警察点点头,但因为错误被下属指认出来,所以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穆峰冷静下来。我额头上吓出冷汗。包小舞跟警长说了一声知道了,又站起来朝女警说了一声对不起。
“算了,年纪轻轻,长点记性。”女警挥了挥手,大度地说道:“不过你还挺厉害啊,能再学着刚刚那个样子说一遍不同口音的话吗?
一个是北方口音,一个是杭州本地口音,还有一个貌似是中西部地区的口音。”
“真的有那么厉害啊?”她身边另一个警察问道。
警长回过头,让他们安静下来,对着包小舞说道:“你的母亲失踪了,你现在一个人?”
“19岁,不需要什么监护人了吧。”包小舞警惕地说。
“有没有亲戚朋友在这里?我指的不是你身边那两个。”他开玩笑地用手随意指了指包小舞身边,后面三个警察笑了起来,我和穆峰吓得屏住呼吸。
十分钟前我们还苦于别人看不见我们,现在我们又害怕有人能看见我们,这种奇妙而郁闷的感觉难以描述。
“靠什么收入?”
“有点零花钱,过几天可能准备去找工作。”
“不上大学啊?”
“不上了。”
警长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接着他捋了捋自己光亮的脑门,对包小舞说:
“好了,你可以走了。下次记得,一个女孩不能喝那么多酒,社会很危险。”
“谢谢长官。”包小舞给警长鞠躬,警长让女警带着包小舞出去。
我和穆峰跟在后面。
“好了,下次记得不能乱喝酒,也不要在夜里不回家。”女警在门口对包小舞说道。我们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了,谢谢您。对于刚刚吓到您的那件事,我再次道歉。”包小舞真挚地对她说。
“恩,没事没事,这都已经凌晨六点钟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女警拍了拍包小舞的肩膀。
“再见。”包小舞走了两步,向警察挥挥手。
我和穆峰已经站在更远的地方等待包小舞。
“哦,对了,麻烦您再帮我跟何乔警官说句谢谢。”包小舞又回头跟女警说道。
“什么?我们这里没有姓何的警察,你记错了吧。”女警摊开双手,表示不认识何乔。
“哦……总之谢谢您,再见。”包小舞转身朝我们这边走来。
10.
我们三人又并肩走在一起。
“对不起,小舞,都是我不好,如果那天我没有出现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生病。”穆峰低头说道,话里带着满满的歉意。
“这不怪你,你出现是为了保护我,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已经被迫在某个地方做传销打诈骗电话了。”
这实在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到底是包小舞希望穆峰出现,还是穆峰为了包小舞出现,就像是鸡生蛋,蛋生鸡。
这问题同样适用于我的出现。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和穆峰有着同一个座位的电影票;吃烧烤时他们穿一样颜色的衣服;昨天早上我们三个人同时接到电话;我对包小舞母亲的印象;我和穆峰第一次出现的特定时间;我跟陌生人交流时他们总是用“小姐”的称呼回应包小舞;还有太多的细节,以及我们各自之间取长补短的默契。这一切都是那么难以置信,尤其是当我们知道了自己是同一个人,却还能看到另外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包小舞对我们说道。
“什么事情?”我问她。
“刚刚那个警察说警局里没有何乔这位警官。”包小舞说完抿紧嘴巴。
“没有何乔,还是不认识何乔?”穆峰问道。
“说是没有,她的语气很确定,好像她认识警局里所有人一样。”包小舞说。
“所以,何乔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警局到包小舞家里需要十五分钟的路程,六点的天空微微亮,一片乌云从东边飘过来,预示着今天注定没有太阳。路上有些零星的车辆,行人很少,晨运的人都集中在运河那一带。
“喂,都出来了?”何乔站在路口的拐角处等我们,他穿着一身便衣,这衣服跟他一脸安逸的样子相称多了。
“你到底是谁?他们说你不是警察。”我对他说道。
包小舞和穆峰站在我身边,何乔走近我们。
“那段时间你一个人住在家里,妈妈刚刚失踪,你日夜不眠担惊受怕,希望一个有正义感的警察出现保护你,帮你寻找妈妈的下落。人一旦对周围的环境感到害怕,总会希望身边出现一个穿制服一脸正义的警察。”他指了指自己,咧开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接着继续说道:“那时候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询问了关于妈妈失踪的一些问题。但是后来,我发现你潜意识深处,对警察的来访有一种抵制——可能是前几次警察来访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们第一次对话时,你不愿意把太多的信息透露给我。不过反过来,我的来访又能给你带来安全感。你看,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何乔已经走到我们面前。
“也就是说,你才是第一个出现的,我是第二个?”穆峰恍然大悟的样子。
“没错,但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包小舞自身难以接受,所以自发的选择了忘记。”何乔看着包小舞说道:“相信我,无论什么事情,第一次总是那么不尽人意。”他又看了一眼穆峰。
“怪不得,我一点也想不起你来。”包小舞略带抱歉地说。
“没事,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我选择不出现,一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保护你。穆峰在危机之下做了我做不到的事,沈中天的出现也让我轻松很多。我擅长规划,头脑清醒,一般只在你们三人内部出现问题的时候才会出现,你们可以叫我管家。小舞,我很高兴,你对后来这两位采取了接纳的态度。”
“你在警局里,也是假装看不见我们咯?”穆峰问道。
“那不过是跟你们开的一个小玩笑,别介意。”何乔笑着说。
“所以我们四个人,真的就是一个人?我们在电影院争执的时候你出现了,可是我们吃宵夜时你为什么也出现?”我歪着脑袋问他。
“因为那时候你们三个都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压抑着自己,我只好代劳了。顺便说一句,我的电影票也是五排五座。”何乔朝我们点点头。
“原来如此啊。”穆峰挠了挠脑袋。
“怎么样,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们是一个人?”何乔看着我说。
“难怪啊,难怪。”我终于明白了昨天早上的事情。
“难怪什么?”他们三个异口同声地问我。
“难怪昨天早上包小舞跟穆峰在房间里做爱的时候,我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一本正经地跟他们说。
包小舞和穆峰的脸瞬间刷红了,他们把头低下来,目光显得不知所措,我跟何乔相视一笑。
“不过这件事,我觉得有许多值得讨论的地方。比如以后你们两个做爱,我跟何乔要怎么回避;又比如,包小舞的妈妈就是我们四个人的妈妈,那么你们两个这样算不算乱伦;但实际上这种行为只是包小舞在自慰;如果我跟何乔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都要改姓包……”
“喂喂,这种事情以后再讨论吧。”何乔打断了我的话。
包小舞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穆峰终于开口转移话题:“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要看包小舞了。”何乔说道。
穆峰、何乔还有我,围绕着包小舞站立,我们三个人就像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包小舞则是这个三角形的中心,我们的一切行为都以她为基础,我们保护她,帮助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生存下去。何乔擅长规划,处理内部一切事务;我负责与外界沟通;穆峰则负责保护我们。我们因包小舞的弱点而生,保证她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脱离危险,陪她直面恐惧。我们是包小舞的铁三角。
包小舞对我们笑了笑,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东边飘来的乌云出人意料地去了更远的地方,阳光从云层里直射出几道光线,虽然不耀眼,但足够照亮这个世界。
“我们去找妈妈吧。”她目光里带着坚定,“不过,得先回去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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