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号 老赵略史

三年级的某个周一的清晨，六点半，天还半黑，我和赵振校一人捧着一个烤地瓜蹲在学校门口等着门卫大爷开门。

烤地瓜冒着热气，我流着鼻涕撇过头去对赵振校说：“老赵，我知道你为啥叫赵振校了，因为你爸爸想让你振兴学校！”说完我就颇为自得地啃了几口冒着热气的地瓜。老赵挠了挠头，说：“我不知道啊，不过你说的好像对唉。”

后来，老赵自我介绍的时候都会加上一句：大家好，我叫赵振校，我爸爸想让我振兴学校。这句话说出之后会的效果，通常是这样的：大家都会先一愣，之后拼命的鼓掌，老师也是连连点头，并鼓励他一定可以实现爸爸的理想。

老赵上五年级的时候，他妈妈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并且起名叫赵振华，我现在有时还会脑补他弟弟自我介绍的时候，会不会像他哥哥一样：大家好，我叫赵振华，我爸想让我振兴中华。听完之后，大家会热泪盈眶，掌声不歇，老师更是泣不成声，向他弟弟伸出大拇指，鼓励他实现父志。每次想到这，我也是不能自已，后悔告诉了老赵他名字的奥义。

老赵高我一级，体格健硕，扔的一手好石子。记得学校校门前的空地是用一片石子铺成的，正适合我们打石子仗。

对于上小学的我们来说，这片石子地就是我们的天堂，一个可以快乐奔跑，漫天飞舞着“美丽晶莹”的石子的天堂。所以每次放学之后，我，杨牛方，老赵总是会在学校前逗留，迟迟不肯离开，有些老师看我们如此留恋学校，还对我们赞不绝口，互相说:这几个孩子真爱学习，将来一定会振兴学校。

然而等老师走了以后，我们就像一头头脱缰的野狗，在这石子地上飞驰，有一次，老赵玩的开心得将要羽化升仙，结果一个不小心，两手中的石子精准无误的砸在了杨牛方的额头上，根据对当时那几粒石子的抛物线弯曲程度，加速度和杨牛方额头的受力面积的计算，杨牛方应该当场晕倒，但他没有，而是在被砸中后三毫秒内开始了哀嚎。

偏偏祸不单行，这时候学校里竟然走出来了语文老师，我们被她当场抓获。她指着我和杨牛方，把我们训斥了一顿，并且在第二天把老赵扭送给了老赵的班主任。

于是第二天我们集体罚站，我和杨牛方站在一楼的教室里，而老赵站在二楼。放了学老赵还恬不知耻地和我们炫耀：今天我把你俩踩在了脚下。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老赵罚站向外瞅的时候瞄到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不知因何原因，突然路过了老赵教室的后门，并且还好奇地看了老赵一眼，老赵连忙摆好姿势，背倚着后黑板上以男女生正确关系为主题的黑板报，双眼炯炯有神地望向讲课的黑板，口里背诵着床前明月光，花开十里香的美丽诗句。

在姑娘走后的两分钟里，老赵没有变换姿势，并且成功的抹掉了后黑板上关于正确处理男女生关系的第三点和第四点建议。

我告诉老赵他名字的奥义的那一天上午的九点，我们进行升国旗仪式。

老赵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我们也在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当我们还在无所事事之时，老赵突然用他爸教授给他的标准的升国旗注目礼姿势看向了主席台，原因是主席台突然传来了优美清脆的主持声，而这声音就是来自老赵那天见的那个女生。

后来老赵才知道，她叫郝晶苇，是五年级一班的班长。而当时，国歌响起时，老赵用他最认真的姿态仰视着郝晶苇，从这天以后的升国旗仪式，只要郝晶苇在主席台上，老赵就挺拔地站着，注视着她。以至于后来，老赵听到国歌时，眼里都会冒出郝晶苇的样子。

老赵就是在这朝气蓬勃的黄金时代，以一名四年级小学生的身份向我们宣告他恋爱了，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爱恋，声势不浩大，场面不壮观。爱情总是让人激昂，而老赵又正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此，他开始了一场持久的把妹行动，在老赵的人生史中，这次行动被称作“仪晶”行动。

在老赵还没有到遗精的岁数时，他已经开始仪晶了。然而，老赵空有一颗想要抱得美人归的心，却没有什么有用的想法。升完国旗后，老赵问我们：“你们说应该怎么追女生啊？”我摇了摇头，一脸茫然。这时杨牛方一边吃着他妈做给他的煎饼果子一边慢吞吞地说：“我听我奶奶说，以前我妈看上我爸是因为我爸是中学的保安，我妈在学校门口卖煎饼果子，怕给人赶走才找的我爸，奶奶说我妈是贪上了我爸的权力。”说完杨牛方狠狠地吸了一口鼻涕。

听到这里，老赵如醍醐灌顶一般，一摸脑门，说：“对啊，权力！权力！”说完老赵便兴高采烈地向他班主任的办公室跑去。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和杨牛方在学校门口等老赵，只见老赵趾高气扬地向我们走来，他挺着胸，胸前贴着的红色牌子在夕阳下更是闪闪发光，耀得我和杨牛方纷纷流眼泪。当老赵走到我们跟前时，我俩已经泪流满面了，我们两个擦了擦眼泪，努力挣大双眼，只看见他的红牌牌上写着：

赵振校  中国少年先锋队  小队长

我和杨牛方的眼中顿时发出耀眼的光亮，羡慕地看向老赵，老赵看着我们的双眼，顿时也被耀得流出了眼泪。我们三个人泪眼婆娑地站在学校门口，下班的老师看到我们，说：“这几个孩子真好学，学得都哭了，将来一定能振兴学校。”就在那一天，我们仨留下了迎光流眼泪的病根。

自从老赵当上了小队长，他便以在校园里游荡，帮助老师抓“学生典型”为人生第二目标，以在校园里游荡，帮助自己追到“典型女友”郝晶苇为第一目标。第二天，老赵便鼓起勇气，走进了郝晶苇的教室。他的目光在教室里一扫，便迅速定位到了郝晶苇的身上。

老赵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郝晶苇的座位旁，说：“同学你好，我是学校的小队长，请问你在干什么啊？”郝晶苇抬起她那迷人的脸庞，两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老赵又想流眼泪，她说：“我正在背诗呢，王维的《再别康桥》，写的可好了。”老赵谄媚一笑：“想不到同学你这么好学呢。”郝晶苇微微一笑，便低下了头，不再理他。老赵本来想再找话题聊一聊，眼睛却无意识地扫到了郝晶苇桌子上的一个红牌牌，上面写着：

郝晶苇  中国少年先锋队  中队委

老赵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他连忙走出了教室，把自己的红牌牌一撕，想着以后再也不戴这个东西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天，从那间教室出来以后，老赵一天就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同事，老赵进行了一天的思想斗争，最终，他和鲁迅有了类似的思想感慨：鲁迅认识到学医救不了中国人，老赵认识到有权追不上郝晶苇。

于是，老赵决定用蛮力来追郝晶苇，从此他就和孙伟淩混在了一起，孙伟淩是我们学校的老大，手下有好多小弟，他能成为我们学校的老大是因为他姑姑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孙哥失去学校老大的地位是两年以后的事，原因是她姑姑给他滴眼药水的时候他死活不滴而和她打了一架。

老赵对孙哥的谄媚是从一节体育课开始的，当时校园里流行打宠物小精灵卡牌，那天孙哥没有带牌，老赵见机送给了孙哥一张牌，孙哥用那一张牌打遍天下无敌手，下课时已经赢了满满一书包的卡了。

孙哥这个人十分的仗义，赢卡不忘送卡人，他找到老赵，一手把老赵拉住，说：“以后跟我，哥保你。”老赵听到这句话十分的高兴，连喊了好几声谢谢孙哥，并且为孙哥递卡。后来，孙哥时不时指着那一书包的卡，对众小弟说：“看到这些卡了吗，本来我一张都没有，多亏了小赵啊，靠他那张卡，我才创下了这么大的基业，有小赵在，怕啥嘞。”这段训话，在众小弟间纷纷传颂学习，后来专门做了记录，被称作创业史。

从这之后，老赵在孙哥身边混的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也就渐渐的和我们疏远了。杨牛方回家之后对他妈妈说：“赵振校这几天不学好，老是和孙伟淩在一块，还偷看女厕所。”杨妈听后赶紧教育了杨牛方，让他以后少和老赵一起，多和我在一起学习。后来，每当老赵去杨妈那买煎饼果子时，杨妈都会给他少放一根油条，理所当让，那根油条加到了我的煎饼果子里，我成了整个事件里最大的受益者。

老赵自从跟了孙哥，便负责给孙哥收保护费，一人两毛。老赵觉得要的太多，便和孙哥商议改成一人一毛，并解释说减少赋税，才是民心所向，有利于积少成多，孙哥听后利用他那并不娴熟的九九乘法口诀，算出果然可以多收八毛，便欣然同意了。

每当老赵收到郝晶苇的教室时，老赵发现郝晶苇总是会多看他两眼，眼里依旧是扑闪扑闪的光，老赵虽然不停地流眼泪，但是心里却乐开了花。老赵很高兴，总觉着自己似乎离追到郝晶苇的伟大目标不远了，一想到这，老赵就心情激动，甚者有了想为孙哥递一辈子卡的冲动。

但是，一辈子总是太久了，说点短的，五天后，老赵和孙哥集结了所有小弟，整装待发，他们要趁午休时间进军县中学，扩大收保护费的市场，这是一场轰轰轰烈烈的战争，老赵带领着小弟们刚要进县中学的校门便被保安（杨牛方他爸）拦下了，只能是无功而反。

但是孙哥早就把狠话放出去了，要是占领不了县中学就显得十分尴尬，而县中学那边的小混混也已经接到了狠话，早就全副武装，要是等不到侵略者也是十分尴尬。

于是，经过两方交谈，一致同意下午县中学派出一名代表，与小学代表进行一场公平的较量。到了下午，县中学的代表来到我们小学围墙外叫嚣，老赵作为小学代表，在学校围墙内挑衅。由于老赵身高太矮翻不了墙，经过又一次的磋商，中学代表同意翻墙到学校内进行决斗。

中学代表人高马大，自然不把这堵墙放在眼里，只见他助跑，起跳，双手攀住墙头，一用劲，就站到了墙顶，他的表现引来了我们围观者的阵阵叫好，纷纷夸赞他的好身手。

中学代表轻蔑一笑，准备从墙头往下跳，怎奈世事难料，他一个脚滑，刷一下就跌在了老赵跟前，老赵见他已经跳下来了，便来不及嘘寒问暖，上去就是一脚，踢得中学代表嗷嗷直叫。我们离得远，看不太清，只觉得战况十分激烈，不禁为老赵呐喊助威。当老赵踢到第五脚的时候，学校保安赶到了，一把将老赵擒住，另一只手拎起初中代表，把他俩带走了。

这场战役把老赵的威名传扬到了各所学校，而在我们学校，则是全校通报了老赵的违反校纪的行为然后开除了老赵，并告诫我们见到人摔倒一定要把人先扶起来再干别的事。

老赵因为这件事只好转学，在他最后一次在这所小学放学时，他走到校门口忽然看到郝晶苇坐在一个男生的自行车车座上，他认得那个男生，是县中学的学生会副主席。老赵向地上啐了一口痰，暗自骂道：“呸，以前光顾着和那两个傻b扔石子了，艹他娘的，怎么就没看到他俩好上了呢。”

后来再见老赵，是初中的事了，那天我骑着我的二手永久牌自行车在上学路上遇到了他，他骑着一辆八手摩托，掏出一包五块钱的哈德门给我递烟，我连忙摆手说不抽，他说他要走了，我问他去哪，他指了指去市里的大路，说：“去和这个世界谈谈。”

有一天我去小学去找一个老师要我的学籍资料，那个老师一边找一边问我：“你记得我们学校一个叫赵振校的学生吗？”我说：“我认识。”老师紧接着又说：“他可算是让学校出名了。”我笑了笑，说：“他叫赵振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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