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号 72路先生

小料君

v.10 

2018-05-15 17:40

青春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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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敏偶尔会叫我72路先生。


说起来,她其实也算是72路小姐。


72路车是一辆往返于机场和市中心的公交车。对于不同的人来说,72路有着不同的魅惑力。


它是进入这个城市的窗口,也是逃离这个城市的扶梯。每一年都有无数游客抱着窥探钢铁新城的想法来到这里,坐上72路公交车,从落寞的郊区一点点驶入钢铁心脏;每年也同样有很多人打包好鼓囊囊的行李和颓唐的梦想,握着一张皱巴巴的一元钱纸币上车,驶向机场逃离这个让人落魄失望的地方。


而对于我来言,72路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没法逃离也没法选择,任由它把我带向每一站的站点。


终于结束了一晚的夜班,我打了个哈欠,换下便利店的员工工作服。思敏仍旧准时地在我换好衣服的时候到了店里,她今天穿了一身很有活力的黄色运动短袖,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焕然一新。


我笑说:“换风格了啊?”随即张开双臂把思敏拥入怀抱。思敏是我的女朋友,我们都是这家机场附近唯一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兼职员工,在每个周末上班,只不过我负责两天的夜班,而她负责白天的工作。


作为本市H大的在校生,我和思敏都没法像大多数大学生那样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虚度周末。


思敏要负担她学业的一部分费用,而我也要努力存钱自费出版自己写的东西,便利店提供的学生兼职岗位薪酬还算可观,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愿意每周末花费四个小时在便利店与学校的往返之间的理由了。


“困了吧?”思敏眨巴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一直都很喜欢思敏的大眼睛,这样的一双眼睛镶嵌在她的笑脸上显得特别搭。


“还好啦,反正都习惯了。”话刚说出口,一个哈欠就紧跟着张开的嘴巴溜了出来。我和思敏对视一眼,忍不住同时笑出声。


思敏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便当盒递给我。自从她和我在一起后,每个周末的早晨她都要更早地起床,为的就是为我做一份热乎的早餐。虽然我也劝过她多睡一会不用这么麻烦,但她小小的身体里却好像装着一只倔强的土拨鼠,带过来的早餐反而美味得更加变本加厉。


她看着我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便当盒里的早餐,然后咽了下口水,可怜巴巴地对我说:“72路先生,你真的没有发现……这次的早餐是双人份的吗?”


我……


吃掉思敏那一份的后果就是,可怜的思敏只能在上午抽空泡桶面吃了。我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抱着自己沉甸甸的肚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转过身,思敏向我投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啦,我今天还要去接阿振,我得先走了。”我又抱了抱思敏,嘱咐她在闲暇时候吃点东西保护好自己的胃。一想起阿振要走,我的心情就又灰暗下来。


“等下,这个你又忘记了。”思敏转身从微波炉里拿出一个煎饼果子装进袋子里递给我。“老师傅要是发现你又忘记给他带早餐的话,他会把公交车开回自家大院的。”


我笑,和思敏拥抱告别。72线路公交车一共有两辆,思敏通常坐其中一辆来便利店交班,而我通常坐老师傅的那一班回学校补觉。对于我这种72路常驻乘客,和老师傅慢慢熟络起来也实属正常。老师傅家距离公交公司有点远,早上总来不及吃早餐,听说我在便利店的工作后就拜托我每个周末的早上买一份便利店里的熟食带给他。


等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72路已经在那里停着了。老师傅正坐在驾驶座上探头探脑地四处看着,一看到我,仿佛松了口气般笑骂着:“好小子,我都在这里等你半天了!你再磨蹭一会我就要被举报扣奖金了。”


我则哈哈大笑起来,小跑两步跑进72路的大肚子里,投了币,把早餐递给老师傅,然后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和老师傅闲扯。


“我还以为你昨晚没来上班呢,差点我就开车走了。”


“怎么会,我什么时候要是不来便利店上班了第一个就得告诉您老啊。”


“哼,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你还别说,我待会还要再坐一趟您这车,送我一个室友去机场。”


“你室友?打游戏打到辍学了?还是犯罪潜逃啊?”你还别说,这个小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嘴还挺毒,聊起天来怪带劲的,颇有一番要和年轻人互怼到底的老当益壮之态。


“我……师傅我好歹也是H大这种名牌大学的啊,我这室友高材生一个,已经考研到更牛的大学了,我这次就是送送他。”


“也好也好,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也别总窝在一个地方,我要有儿子我肯定也把他撵到更远的地方去见见世面,该出去深造就去深造,咱这地方啊也就这样了……”


公交车在郊区的一个站点停靠,很多人涌了上来,一瞬间嘈杂起来,我和老师傅的交谈也被迫戛然而止。上车的人大多是一些毕业不久玩命打拼的年轻人,住在郊区的出租房里,即使周末都要早早去市区上班或者创业。


他们大多穿着正装打着领带,一眼看去商业精英的样子,但手里却不合时宜地提着袋装的豆浆油条略显狼狈地站在车上,随着车辆的左摇右摆小心地护着豆浆不让它泼在西装上。车门关上,车里刚刚还空旷的空间瞬间被这些年轻人挤满,食物的味道在暗地里互相勾结。


有时候我会觉得,学生时代和步入社会后真的会不一样了。在学校集体活动乘坐大巴的时候,我也遇到过很多人提着早餐挤满车厢的时刻,但那时候总觉得这些年轻身体的蓬勃荷尔蒙气息掩盖掉了食物的味道,让再嘈杂拥挤的环境都变得青春漫溢。而眼前的这些年轻身体,疲惫,饥饿,尽管他们仍旧在追求沸腾但那种气息已经不再被归结于青春和梦想而被归结于生存。


在这些年轻的身体中,也有我所熟悉的一张面孔,我叫他曾哥。他是H大三年前的毕业生,算得上是我的学长,在毕业后的这两年里,他独自创业,现在拥有一个小小的工作室,但为了节省工作室的人力成本开支,很多事情他都亲历亲为,周末也跑到工作室里埋头工作。


每个周末的早晨他都会坐这趟72路去工作室工作,他像车上其他的年轻人一样提着豆浆油条,但他总是穿着随性的T恤,也并不急着吃早餐,而是等到大多数年轻人在市区最拥挤的那一站下车后,他才找一个空座位坐下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然后在H大的前一站下车。


其实在我和曾哥还不熟悉的时候,我曾注意到曾哥总会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坐72路公车去上班。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女孩瘦且高挑,喜欢在车上打开小镜子补一下口红,大概在学生时代也是不少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吧。


她当时应该是曾哥的女朋友,因为曾哥会常常把自己的早餐递到她嘴边想要她吃几口,但她似乎为了减肥,总是固执地皱皱眉头推开曾哥的手。只不过在后来,我再也没有在72路上看到过那个女孩,而曾哥却仍旧日复一日地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只不过偶尔嚼着嚼着就会对着身边的座位没来由地发起呆来。


曾哥和我聊天的时候说过很多很多,诸如H大以前的破旧,诸如对我明年毕业的建议,诸如他以前在学生会和各种社团里如鱼得水的生活。


但他每次谈着谈着声音就小了下去,我想问他怎么说着说着不说了,但一扭头,他眼里的落寞深深扎痛了我。看上去曾哥的生活并没有像着他理想的方向前进。


曾经在学生组织社团里如鱼得水的他,进入职场却孤立无援,那些所谓的朋友早已经各自生活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只能放下曾经的心高气傲,独自去创业,紧接着成立工作室,为了工作室的存活而消耗掉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


他也想过放弃,但他没有读研读硕,学历上没法和理想的工作匹配,更没有日入万金的老爹让他啃,于是只能死撑着继续创业,哪怕头破血流也要撞墙撞到无法抢救的地步才有勇气选择放弃。


我问他:“累吗?”


他笑着指了指他微微杂乱的头发和随意的T恤说:“跟你讲,我当年在学校也是一大帅哥,衣柜里的衣服绝对不比女生少。可是你看看我现在,根本没什么时间打理自己了。”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点点头嘟囔说创业果然好辛苦。


在到达市中心后,车里的年轻人拥挤着下车,车厢里顿时变空。我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件熟悉的T恤向我走来,于是抬起头冲曾哥打了个招呼。曾哥笑了笑在我身边坐下,拆开塑料袋吃起自己的早餐。


“每周末都夜班,身体受得了吗?”曾哥关心地问。


我耸耸肩,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累到撑不住,第二条上了公车险些睡过站。可在便利店任职久了,我也习惯了周末白天睡觉晚上上班的作息,虽然还是会累但已经好了很多。


“还好,习惯了。不过说起来,夜班的确比原来在网吧通宵累多了。”


曾哥和我都笑起来。


“谁让夜班钱多呢?”笑完,我补了一句,曾哥听完不容置否地点点头。尽管一盆又一盆的鸡汤浇灌着我们长大告诉我们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也可以好好地幸福生活。但如果要做一个诚实的成年人的话,就不得不承认钱的重要性。我也想要陶冶情操培养高雅情趣啊,但去听交响乐表演的钱够我半个月生活费了,我是要情操还是要命?我觉着吧,生活这种东西,首先得先活着。


“话说……”我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一直想问的话题该不该对曾哥提起。


“嗯?有事就说啊。”


“原来总跟你一起来坐车的姑娘,是你女朋友吗?”


曾哥很明显地顿了顿,咬了一口油条的嘴巴停下了咀嚼,两秒钟后才恢复动作。


“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呗。坐这趟车这么久了,你的故事我都听了那么多,但你一直都没有说起过那个女孩。”


曾哥叹了口气,把吃到一半的早餐用袋子包起来,显然没了继续吃下去的胃口。但让我意外的是,他苦笑着讲起了有关那个女孩的故事。


“她呀,没错,是我女朋友,准确地说是前女友。是她陪我创业陪我搭建起那个小工作室的,可以说那段时间没有她的话,我没法成功,也没法在精神上坚持下来。我负责设计和技术层面,她活泼开朗有想法,就负责了工作室的外联和宣传。


有她在的时候,我还是有周末休息的,因为工作量可以两人分摊不用像现在一样一手抓。而且我和她在一起,免不了要陪她去玩去逛街去吃喝看电影,生活也算多姿多彩。


她喜欢花很多时间和金钱在自己身上,她说这叫自我投资,从外貌到学识的全方位投资,于是我一直坚持创业努力赚钱让她能买到想要的东西做想做的事,她也真的很棒很上进,一点一点变得比我还要厉害……”


“后来?”


“后来,她也开始学习技术学习设计,她不再需要我就可以独当一面完成所有工作。


她越来越精致的美貌和皮囊也理所当然成了工作室的代言。正当我以为她的成长让我们的创业如虎添翼的时候,我们的工作室遭遇了一次严重的打击。


在她洽谈合作的时候,有一位老总提出了明确的交易条件,即让她陪睡一晚,他就投资,否则就仗着自己的职场人脉把工作室打入行业黑名单。


我当时让他滚,而事实上,是他的保安请我和她滚了出来,还给了我们三天的考虑时间。我和女友在三天时间里寻找所有别的可能的合作方和投资方,但对方一听我们工作室的名字就毫无理由拒绝了我们。


最后我不服输,靠着贷款靠着恬不知耻的东拼西凑硬是自己凑齐了投资额进行了那个项目,我的工作室也因此从消失边缘被救了回来。看到我们这样的行动后,那个老板大概也有了恻隐之心,不再仗着人脉封闭我们,那场风波也就不了了之。


我和女友带着绝处逢生的喜悦去搓了一顿,晚上躺在被子里拥抱着聊了很多很多,说到动情处甚至掉下眼泪来。醒来的时候,她走了。”


“为什么?”我感到难以置信。


“她后来在微信里和我说,她为了我的创业梦和工作室的存活已经拼尽全力了。她的青春只能有一次这样不论代价的冲动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想要更安稳的工作更舒适的生活。她说她真的很感激我消耗那么多金钱和时间让她变成她现在这样优秀的模样,所以她在工作室的公共账户里留下了一笔钱,尽管不能还清巨额的贷款和借债,但对于那段艰难时光而言已经是雪中送炭了。她就这样走了,放弃了一直打拼的一切,也放弃了我和我们的爱情。”


“她……去了哪里?”


“去了那个老总的公司。那位老总没有再对她有出格的想法,只是在合适的时间抛出了橄榄枝,献上了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丰厚待遇,看得出来他也是一个真正惜才的人。”


曾哥说到这里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然后苦笑着说:“你是不是也想问,那位老总会不会对这样挖墙脚挖女友的行为感到愧疚?我告诉你,不会的。成人的世界里本来就该是弱肉强食的样子,他能给她想要的东西想要的生活,所以他赢了,我输了。愧疚和虚张声势的道歉都只不过是一种关乎人情的表达,精神之间不存在交易。”


听完了那个女孩的故事,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谈不上背叛。只是把曾哥从不见天日的井底救了出来,为他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然后丢下他在街道上自己一个人走了。


如她所说的,她的青春只能有一次不论代价的冲动了。


“你想她吗?”末了,我只能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会吧。一个几年来每天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睡觉一起看电影逛公园的人,无论高兴难过都是属于两个人共同的事情,很难不去想起这些事情。一直以为度过那个坎,就不可能再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们分开了。不过我好像错误低估了生活的戏剧张力。”


话音落下的时候,72路车也到站了,曾哥如释重负地笑着冲我摆摆手,小声说了句不知是对我还是对她说出的:“再见。”


我茫然坐在座位上晃神,就好像我坐在这辆车上路过了曾哥的一整个青春。而当他和她的青春落幕人走茶凉后,我还在故事里回味着挣扎着不肯拱手作别。


下一站就是H大,车到站的时候,还是老师傅的嗓门惊醒了我。


“想什么呢?下车了!”


“哦哦。”我慌忙起身下车。


“嘿,等一下!”老师傅粗犷威武的大嗓门又在我身后响起。


“早餐的钱给你。”老师傅递给我一张红色的毛爷爷。


“师傅,你以为我买的是天价早餐吗?”


“这还有以后的,一起付了,省的每次你下车都一溜烟一样,什么都记不住。”老师傅嗔怪道,把钱塞进我手里。“快走快走,耽误了我发车我奖金又得被扣掉。下一趟我再来接你和你舍友。”


“好嘞。”我应了一声,握着毛爷爷下了车。

在炎热的白天,离开了72路车里的空调,我的体感体验瞬间下降好几个等级。


眼前就是H大,这个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裹了我三年的大学。


“老四,阿振呢?”我一进寝室门就问。相信大多数大学寝室都像我们寝室一样按照年龄排位次,四人寝的寝室里老四就是年龄最小的那一个。而我是老二,阿振呢,则是最年长的老大。但如果你了解阿振的话, 就不会不解为什么我直呼阿振而不叫他老大了。


阿振绝对算得上H大里最拔尖的那类大学生。和我们这些咸鱼不同,他成绩突出,特长优秀,长的还帅,真特么是不给其他男生一条活路。唯一能让我们感到心理安慰的时候就是和阿振一起打球的时候,当然了,阿振从来不和我们一起打球,嗯,就这样。


做阿振的室友是真的糟糕的一件事情。没法四人寝和睦地一起开黑,因为他从不玩电子游戏,而且阿振还讨厌别人打游戏。


每天晚上老四爬上床准备开一把惊心动魄的王者荣耀的时候,阿振都会大声呵斥他关掉声音不准乱叫省的吵到他睡眠。学校考试每次出成绩,打开成绩表第一个一定是他,然后我们仨就要直接把滚动条拖到最后面才能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作为室长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在寝室生存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触碰到他的高压线。而每次挂科或者违章,他还要像老妈子一样苦口婆心地说他一直为了大家好。也正是因为阿振这样的性格,他与同寝的我们一直都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甚至有时候在我们眼里,他颇有一种居高临上不愿意与我们为伍的姿态。


“厕所厕所,你丫别挡住我小地图行不行!”老四大吼一声,手里的手机屏幕一黑,他控制的英雄死掉了。老四抬起头,一脸怒容地看着我:“二哥,我排位!”


“排排排排个鬼啊,阿振都要走了你还是就知道打游戏,能不能有点出息。”我一个铁砂掌拍在他脖子上,老四吃痛地叫了一声,随手指向他对面的老三。


“你看你看,他不也在玩游戏吗?”


“我他娘的这叫电子竞技,体育项目,是有职业联赛的好不好,不像你,玩个手机游戏还兹了哇啦乱叫。”说完,他带上大块头耳机,果断抵挡了老四的一顿怒骂回击。我无可奈何地走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这时候阿振也从厕所走了出来。


“嘿,刚回来?”


“可不嘛,吃饭了吗?”


“还没。”


“那走,我们给你践行。”很多时候看来,所谓的践行像是在履行一种自作多情的仪式感,要走的人也并不是西出阳关无故人,要送的人也未必真的恋恋不舍。


我拖着沉迷游戏的老三老四,和阿振一起跑到校门口的一家面馆吃面。我经常在周末夜班回来吃这家面馆的拉面,虽然口味一般,但分量足够让累死累活的我重新燃起生存的希望。围着围裙的老板娘见这次不是我一个来,笑呵呵地问:“今天怎么还带朋友来了啊?”


我指了指闷葫芦阿振,说:“给我哥们践行,他要飞黄腾达去了。”


“吃点啥?”


我们四个一人点了一碗面,又点了两份凉菜,把菜单递给了老板娘。老板娘看了看菜单,闪身躲进了厨房。


“我说,听说你们都喜欢玩这个游戏?”阿振掏出手机,指着桌面上一个游戏的图标小心翼翼地问我们。


“哟,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手机里下载游戏了!”老四目瞪口呆,虽然我和老三玩手游玩的不多,但手机里也有下载这款游戏,偶尔在阿振不在的时候开黑。


有时候阿振回到寝室恰好看到我们在开黑,也不会说什么问什么,继续默默做自己的事情,我们也习惯性地把声音压低,免得触发阿振的高压线。没想到阿振也悄悄留意了我们玩的游戏。


“来一把?”阿振问,我们几个对视一愣,谁都没有想到阿振有一天会和我们一起开黑。


不出意料,阿振第一次玩手游,水平果然很差,一局下来被打的落花流水,毫无游戏体验。打完阿振无奈地笑了笑,而我们则善意地怒骂阿振中科院的头脑,小学生的操作。


“我们寝终于也有过一次四人开黑了。”老四心满意足地说。看得出来,阿振突然提出的开黑让老四有些感动,他一直梦想着寝室四个好兄弟一起陪他打一把游戏,而他carry全场做一把英雄梦,如今也算是实现了。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刚刚的游戏,故作嘲讽阿振,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来他的高兴和满足。


那一刻我抬起头,突然有些恶毒地看了阿振一眼。


其实一直以来,我没有特别反感阿振的高压舍规,也没有特别反感阿振的不合群。他只是走着比我们更清晰单一的路。


阿振在进入大学后就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模样,拼命学习,晨读、晚自习、泡图书馆一样不落。他说过他不喜欢现在的学校,所以铆足了劲要离开这里。于是在每一张科目排名上他都稳稳坐在第一位,于是在每一次证书资格考试中他都毫无闪失地通过,于是他让每个授课多年的教授都对他刮目相看。


以此换来的代价,就是他没有时间参与任何有趣的社团人际交际,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打球,没有时间开黑,没有时间谈恋爱。有时候问起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太单调了,他笑,不说话,看上去好像与世无争不愿有任何争辩。


如果说我非常讨厌阿振的话,那唯一的理由就是对他嫉妒。


我嫉妒他如此自律,即使刮风下雨都会雷打不动地在寝室和教室、图书馆之间往返;我嫉妒他收获着与自己的付出相匹配的赞誉;我嫉妒他即使没有谈恋爱,但总是有女生暗恋着他每逢节日都会送给他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嫉妒着我起早贪黑失去周末地兼职,拿到的钱却远远不如阿振雷打不动的奖学金多。


听说嫉妒在人类的大脑中占着一片独立的区域,我想和阿振一起生活的三年里,这片区域足够扩张吞噬我所有其他的品质。唯一让我一直感到安慰的就是,他不会比我更在寝室里得人心,不会比我更和大家打成一片。


但他临别时候这一场主动的开黑和一反常态的插科打诨,却把他和我们仨之间的关系猛地拉近,让我觉得他完全击败了我。

或许很多时候对我来说,承认阿振比我优秀一大截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就这样乱七八糟想着,老板娘从厨房里吆喝着满脸笑脸走出来。她端来了我们点的面和凉菜,随后闪进厨房,又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鱼和两碟荤菜,末了还不忘提出一打啤酒丢在桌边上。


“老板娘,你该不会年纪大了记错我们点的菜了吧?”老三一脸懵逼地问,这一桌饭菜下来,每人AA没个百十块钱根本买不下来,远远超过我们一群穷逼的月底预算。


“什么话,你大娘还没到老糊涂的年纪呢!”老板娘瞪了一眼老三,“你们这群学生啊兜里的钱都拿去陪女朋友和打游戏了,来大娘这每次都是吃碗面,都要走了,还不吃点好的啊?”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这鱼和菜都是大娘送你们的,趁热吃!”


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肉,还别说真挺好吃,比老板娘做的面值得回味多了。吃了几口,老三老四起着哄把所有酒都打开,一人三瓶摆在面前。阿振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大绿瓶子,他的酒量很差,出来聚会吃饭几乎不会沾酒,如果真的喝完这三瓶怕是要躺着去机场了。


但老四一直在起哄,我和老三也跟着起哄让阿振喝光才能走,无奈的阿振只能磨磨唧唧地边吃边喝起来。


等到杯盘狼藉,阿振面前的酒还剩两瓶半。


“阿振你这太不给面子了啊,我们都喝见底了你才喝了半瓶。”


“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别呀,特意给你践行你就喝半瓶怎么行?”老四仍旧在嬉笑打趣。


阿振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老四,我该收拾东西走了,再不走赶不上飞机了。”


一听这话,我突然有点恼怒,腾地站起来。大概是受到了曾哥故事的影响。


“误了飞机是吧?这还没走,你眼里就只有你的新大学新生活和要飞走的航班了是吧?啊?是不是现在特高兴马上就要摆脱我们了?”


阿振被这一问也有些生气,“老二你什么意思?”


老四也推了我一把:“说什么呢你?”


“我什么意思?你他妈什么意思啊?”说着我就一拳挥出去打在了阿振的脸上,这突然的一下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老三老四赶紧起身分开我俩。


我还在扯着爆出青筋的脖子吼:“这三年你有没有把我们仨当过哥们看?啊?你自己说。你满脑子里就是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活是吧?是,你很优秀,你比我们都牛逼,但你不配做我们的朋友!”


“你有没有想过……”


“你又要说是为了我好是吧?滚!少来这套假惺惺的了,赶紧滚!”


阿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我讨厌他这个样子。即使哪怕是我先撕破脸我先说了很多对他不尊敬的话,他也毫不反驳我,只是一脸愤怒夹杂着怜悯然后走开。哪怕痛痛快快和我打一架或者骂一场,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可他不作回应,让我永远觉得是我先对不起他,这事也就梗在我心里永远没法过去。


阿振看了我一眼转身,再也没回头理我。本来说好我送他去机场,可看样子,我们的友谊就到这里为止了。


“我去送他吧。”老四看了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


“等老师傅开的那趟72路吧,他开的稳,行李多我怕他手忙脚乱拿不住。”消下气的我对老四说,老四应了一声,消失在门外。


看上去我好像亲手葬送了一段友谊。


我觉得有些太过了,对不起阿振,尤其是在他要走的时候。可我红着脸,像一只鼓满气的红色气球,固执地不肯让步。


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袭来,我决定抛开一切思绪先回宿舍睡一会。


头砸在枕头上,眼睛一闭,脑海里很多事情就浮现回来。


如果人脑能够制造电影,那我一定是头脑界的冯小刚。


我开始回想这三年发生的很多事情。从我背着行李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开始想起。我为什么会跑来这个城市呢?说来话长。其实我是在寻找自己的父亲。


嗯,我是个走丢的孩子,一丢就是二十多年。


在还是婴儿不记事的时候,我就被弄丢了。


听阿姨说,我的生父母应该不是这里的本地人,很有可能是在我的生父母带我来这旅行的时候被弄丢的,我被弄丢的地方,就在H大所在的这个城市。


阿姨是我的养母,她一生未嫁,中年时候在这座城市务工,工期结束那天恰巧捡到了坐在婴儿车里无人看管的我。


后来一直没有人找我,急着赶车回家的她不得不带着我一起回到了几百公里外的小家里。她让我管她叫阿姨,甚至不让我叫她干妈,因为她憨厚淳朴的本性认为“妈”这个称呼只能属于那个怀胎九月把我生下来的女人。


可即使这样,她对我的疼爱却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母亲。她鼓励我去寻找自己的生父母,尽管这意味着她多年来的养育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还是在我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诚恳地让我考虑H大。


于是我就来了这个地方。


可是,或许二十年了,生父母早已经心灰意冷,有了新的孩子,组建了新的家庭。我没有在这座城市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线索。于是我放弃了,我过着简单的不再充满目的的生活,每周会和阿姨通通电话,听她在电话那边说一些小镇里的新变化,也因为她的唠叨而时不时动气。


在H大的三年里,我不咸不淡地生活着,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也没有很落魄的时候。阿振每天都要晨读,每天都要赶在我们还没醒的时候跑去教室占据第一排的座位听课;老三则总是逃课打游戏,时常约着电竞社团的人一起去网吧开黑;老四窝在教室人群最不起眼的地方打着手游,偶尔撸下鼻涕,再用袖子擦掉。


而我呢?我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平平淡淡不起眼的成绩,仍旧很渣的游戏水平,一直在坚持但从未有突破的写作,还有我看上去好像白痴做梦一样的出版梦想。


阿振的走,让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落幕了。


醒来的时候,老四已经回来了,黄昏的夕阳透过窗口撒在寝室的地板上。我有些浑身瘫软地支起身,揉了揉眼睛。


“你醒了。”老四抬头看了一眼,“阿振我已经送走了,他说有东西留给你,我给你放在你桌上了。”


“好。”我软绵绵爬下床,看了一眼桌上丢着的一个文件袋,然后打开了同样丢在桌上的手机。十几条未读消息。


是思敏,我说要傍晚接她下班,可这一睡就昏昏沉沉地睡过了头。


我拿起手机,拨打了她的电话。


“喂?思敏,你还在便利店吗?”


“我在回学校路上了,刚还在和老师傅聊天,他说你肯定是又忘记了。”思敏在电话那边吃吃地笑着,老师傅的笑声也洪亮地响了起来。


“傻丫头,我睡过头了。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啊?”


“没关系的啊,这样等你睡醒,我就带着吃的来找你了,也不错。”


“傻丫头。”我心头一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收拾好东西洗了把脸,打算出门去接思敏吃东西。这大概才是大学情侣之间正常的周末生活。


我和思敏是因为72路公交车认识的。


因为72路一直是老线路,所以公交车一直没有更新,它仍旧是只有一个门可以上下的老样式。同在便利店上下班,但先前几次总是思敏锁上便利店的门下班后,我再到达便利店开门上班,一直没有相遇。


直到有一次我因为出发早,早到了便利店,下公交车的时候正好对上思敏上车,一上一下,我不小心撞掉了她背包上的一个娃娃挂坠,而她并没有注意到。等我从路边捡起挂坠想要还给她的时候,老师傅已经一脚油门开出十几米外了。


于是第二天我又提前出发,想着碰碰运气没准还会碰到思敏,结果还真的碰到了。车门一开,我看到思敏思敏看到我,彼此都愣了愣神。想必她也发现自己的挂坠在上车时候碰掉了。我迈了一步下车,想着把挂坠掏出来给她,结果书包拉链卡住了。等到掏出来物归原主,老师傅又一脚油门开出十几米外了。


于是我邀请思敏进店坐坐,她一愣,说她刚刚从那里下班。


唉,世界是真的小。


为了补偿她,我请她吃了饭,又在便利店里吃了关东煮,等她想要回去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来那几天机场公路改建,原先晚上十点末班的72路当时傍晚就不通车了。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大大咧咧地又拿了一份关东煮,然后说她反正无聊正好在在便利店里呆一晚体验一下夜班生活。我诧异地张大嘴巴,一方面感叹还有人不给工资还愿意加班的,另一方面也在感叹,这姑娘是真的能吃……


机场便利店晚上人不多,只是偶尔有在住在机场附近酒店的人来买点东西。于是百无聊赖的一晚上,我和思敏聊了很多很多,聊到我来这座城市的目的,聊到她不争气的酒鬼老爸,聊到那个一脚油门就绝尘而去的老师傅,还有我们都在生命中无限次重复的那趟72路公交车。


天亮的时候,她成了我女朋友,直到现在。


打算出门的时候,我瞄了一眼桌子,看到了那个阿振留给我的文件袋。刚刚因为看手机并没有太在意,现在一看有些纳闷,阿振会给我留下什么?难不成是复习资料或者学霸宝典?瞎想着,我拆开文件袋,然后一阵血液冲上了我的脑袋。


在大一来到这个寝室的第一晚,我们四个人聊起了来到这个城市的目的,我当时毫无隐瞒,把自己寻找生父母的目的告诉了大家。大家一阵唏嘘安慰,只有阿振并没有说什么。而我现在手中的文件袋,装着的是一封阿振写给我的信,还有几张有关我生父的信息。我不知道阿振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件事的,但他用他比我更有逻辑的头脑更注重信息收集的意识,为我找到了我已经放弃寻找的生父信息。


原来我以为他不在意的事情,他都有很认真地记着。


心里的愧疚和歉意一齐涌上来,我眼眶一红,险些四下决堤。


在他彻底被我气走之后,我突然想起来阿振的好。他虽然永远是冷冰冰的样子,但我和老三老四组队打篮球比赛的时候,他一定会提着三瓶水在场边看球,一向腼腆高冷的他也会大声欢呼呐喊;每个周末夜班回来,在我躺在床上睡意朦胧的时候,他都会为了不吵醒我睡觉制止老四打游戏的大吼;每个我们睡过头旷课的上午,他都会主动想方设法帮我们答到。


他对我们的好只是从来没有说出来,从来没有和酒肉一起被光明正大摆在桌子上一起消费掉。而我们因为没有吃到那些酒肉,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没有资格成为我们的朋友。


我掏出手机给阿振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


阿振迟迟没有回复我,我很担心他不肯原谅我了。心急如焚的瞬间突然想到他现在还在飞机上,于是有些自嘲地松了口气。


阿振,你是我真正的朋友,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从文件袋里掏出了那几张有关生父信息的纸张。


一张黑白打印的一寸照牢牢抓住了我的眼球。


第二年的夏天来得很迟,一场接着一场的暴雨延缓了闷热的侵袭,仿佛这里的天气也舍不得送走我们这届大四毕业生一样。


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我带着思敏回到阿姨家里去看她,阿姨看到思敏高兴到眼泛泪花,把多年以来的精湛厨艺施展得淋漓尽致。


阿姨的家里很小,在大城市生活很久的思敏却并没有在意,特别自来熟地和阿姨忙前忙后。晚上吃饱喝足抱着鼓囊囊小肚子的思敏陪阿姨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我搬了把小马扎也坐到他们身边听阿姨讲故事。


“阿姨,你年轻时候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啊?”


阿姨老脸一红,娇羞地拉着思敏的手臂,她俩看上去就像是一对相见恨晚的闺蜜。


“有啊,他是我们务工时候的一个工人。他长得可壮了,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力气活,但他还不只是有力气,他特别爱动脑子。好多那些壮汉子们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动动脑筋就用巧力解决了。哎呀——那个时候啊,可崇拜他了。”


“那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啊?”


阿姨笑着瞥了我一样。“当时哪像你们现在这么开放啊,我当时可没有胆子和他说话,他也从来不找我说话,那时候的喜欢啊就是单纯的喜欢,哪像你们现在好啊一旦喜欢就去……”


“撩?”我精准地接了一句,思敏白了我一眼,阿姨则笑着打了我一巴掌。


“你可要好好对思敏,你以后要是敢凶她,我就豁了老命也要把你打一顿。”


“阿姨你说什么呢,都一把年纪了还打来打去的。”我笑嘻嘻地说。


“你不知道我年轻时候可壮实了,和小男生打起架来可是输不掉的哦。”阿姨一脸认真起来回忆青春的样子像个微微幼稚的小孩子,我和思敏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等到思敏睡着了,我走出卧室,阿姨果然还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剧,只不过电视机被她调成了静音。她有着晚睡的习惯,大概是因为年轻时候每天操劳辛苦睡得安稳,晚年不那么累了,反而不容易早早睡着。


我坐在她旁边,剥了一个橘子给他。


“阿姨,我找到我的生父母了。”


阿姨愣了愣神,目光从电视机移到了我的脸上,她欲言又止。


“但是我不打算去相认了,我这辈子到现在二十多年都是你陪我长大的,您就是我亲妈。”


阿姨想反驳什么,但话没出口就被我一把抱住。


“阿姨,等我工作两年攒点钱,就早点和思敏结婚了,到时候把您接来和我们一起住。看得出来,您和她挺合得来的。”


“我挺喜欢这姑娘的。”阿姨喃喃道,看着我想说点什么,但并没有说出来。


末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挺喜欢这姑娘的。”


回到炎热的夏天,也终于到了我们都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突然有些厌倦眼前的生活,也突然一瞬间理解了阿振离开时候的心理状态。


老三说要回北方的家乡发展,回他那个穷乡僻壤的破地方。他走的时候,同寝三个人一起喝酒撸串,打游戏到天亮,送他登机的时候,我骂他没出息就这样丢下我俩跑了。


他只是扭头对我说:“走了,不用送了。”


老四咬咬牙要去投奔在魔都打拼的表哥,他收拾好行李,拉我去一起喝酒撸串,打游戏到天亮,送他上火车的时候,我没骂他,咬咬牙买了一张票和他一起走了。


“哥,你真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没说话,买了一堆瓜子花生和几罐啤酒,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埋头吃喝起来,吃干抹净后,在最近的站点下车。老四趴在窗户上问我何必陪他这一程,我骂他废话多就这样丢下我跑了。


我考研成功,继续留在了这座四季炎热的城市。


思敏的酒鬼老爸改过自新,中年东山再起创业成功,要送她去她梦寐以求的巴黎学服装设计。


她走的时候穿着几年前便利店见到她时候那件黄色的运动短袖,有些孩子气地说她一定要设计出比这件短袖还要好看的黄色短袖,然后有些郑重地说等她回来就和我结婚。


她的离开让我觉得这座城市里属于两个人的空间活生生被剥离掉了一半,剩下的我这一半像是无依无靠任凭氧化的半个苹果,等着被不知名的微生物缓慢又残忍地分解。


突然想起顾城曾说:“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运中。”


后来一直在想,思敏的离开,像是压倒我继续苟且继续无所事事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过了两年,我接到一家出版公司的邀请函,薪酬待遇什么的都很不错。我花费三年缓慢写完的纪念我们青春的小说,也终于被一家公司出版。


我一个人在寝室喝的伶仃大醉,打游戏到天亮,收拾行李重新坐上了72路开往机场的公交车。耳机里播放的是万玲琳的《蜜蜂demo》。她在里面唱到:“原谅我背负了一些你不知道的远大理想,一件比一件疯狂。”但她也唱到:“我想在天空飞翔,却发出刺耳声响,伟大的样子都靠想象。”


哦,忘了说,阿振走后,我辞去了便利店的兼职,也再也没有坐过72路公交车。


老师傅仍旧在这座老公交上奔波,再次见到他,我突然感觉他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他看到我,先是不敢相信地愣了愣,随后恢复了熟悉的热情和笑骂。


“你小子,说都没说一声就再也不来了,我还以为你出意外死了,亏我还为你默哀难过了好多天。”


我笑着和他聊起来,眼神却飘忽在车窗外面的风景。72路驶过的这条线一直都没有改,这条路上的风景我也看了不下几百遍,可直到要走的这天,我才发现自己如此想要把这些风景牢牢记下来。我没有碰到曾哥,也没有碰到那个在车上涂口红的女人,这趟公车也不再是驶向小小的便利店以及思敏。


这时候才猛然发现,我真的要离开了。


这里也不再有72路先生了。


这几年我在72路公车上路过的无数人的青春,原来终究要随着我自己青春的落幕而一起被匆匆打包起来丢进回忆录了。


“机场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


我和老师傅告别,老师傅哑着嗓门问我:“还会回来不?”


我点点头下了车。


回过头看到老师傅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然后一脚油门,绝尘而去。老师傅是72路公交上呆的最久的人,但我却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也直到路过了那么多乘客的青春,才终于遇见了他的青春:国企工作,年少有为,刚刚成家后就不幸在蜜月旅行中丢掉了年幼的儿子,从此颓靡不振,放弃高薪工作跑到当时旅行的城市做了一位公交车司机,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侧脸所对的天空中出现一架正在起飞的航班,听上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轰然倒塌了。我知道我也即将乘坐某一趟航班远去,离开72路,离开H大,离开这里存在过的荒唐但善良的青春。我呆呆地目送72路远去,看着看着,眼角的一层温热水汽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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