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号 黑与红

小料君

v.10 

2018-05-15 17:15

青春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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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那是1969年一个夏天的晌午,我吃完简单的午饭后就准备爬上炕去睡午觉,浮躁的国家加上燥热的天气令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额头就淌了下来,口中也口渴的不行。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土墙外面却传来阵阵喧闹声和叫骂声,我本来对这些声音已经习以为常,这几年村庄里少不了这些声音,但不知为何,这次的声音闹的格外大,我在屋里听见的声音就如一大群敲锣打鼓的秧歌队在我面前经过似地。刺耳的吵闹声已经让我睡意全消,再加上我怕这次近在咫尺的抄家或批斗会殃及到我的不算结实的瓦房,所以我准备出门去看一看。


打开木门的一刹那,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近邻毕老头的门前聚集了不下三十多个人,其中二十多人都是红卫兵,他(她)们都穿着黄绿色的自制军装,左胳膊或右胳膊上都绑着红绸子,其中有四个女兵,她们都留着粗壮油量的麻花辫,整个队伍显着杀气腾腾。


毕老头作为十里八乡唯一的教书先生和知识份子,他应该能想到今天在自己家门前的情景。


作为友邻,我曾经还劝毕老头先躲一躲,等过了这一时期再出来,可他却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其因祸福避趋之。这有什么好怕的,要怕,就不做学问了!”可是,在毕老头的家中可不只他一个人,他的妻儿虽然因为早前的饥荒都饿死了,可他那八十九岁的老母亲却与他相依为命,就算他自己不怕,可也得照顾一下老母亲吧。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同志们,今天我们又抓到一个牛鬼蛇神,同志们说,咱们能放过他吗?”


“不能!”


“那应该怎么做?”


“抄他的家,喝他的血,为社会主义除害!”


我的神经随这一阵阵的叫声而紧张起来,我害怕这些狂热而又失去理性的人们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来,我走出门去,站的离队伍和毕老头家都更近了一步。


“哎,柱子!快过来”


是以前同上识字班的赵四水,他半年前参加了红卫兵。我朝他招招手,然后慢吞吞的走过去。


“怎么了,这是?”我假惺惺的问道。


“那毕老头在街上宣传什么法律自由,说什么中国人不要欺负自己人,停止批斗。你说那老头教书教傻了,现在说这种话不是找死吗。”


“呵呵,也是。”我把目光慢慢移到毕老头紧闭的木门前。


不一会,五个身材粗壮的男红卫兵不知从哪抱来了一个碗口粗,至少两米长的一个木桩子,我手心里攥出了汗,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果不其然,那五个壮汉抬着木桩开始猛烈的撞击毕老头家紧闭的木门,他们就像古代攻城的士兵,一遍遍凶猛的撞击着本已枯朽的木门。


不到五下,毕老头家的木门就摧古拉朽的“砰”的一下应声倒地。这下人群沸腾了,狂躁了,人群都争先恐后的往里挤,生怕落下自己,就好像屋里有什么奇珍异宝似地。赵四水也挤进去了,我却还呆在原地,我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就仿佛扎根在了土地里,动弹不得。


先是一阵叫骂声,然后再是砸东西的声音,有碎碗声,有茶壶落地声,有橱柜倒地声,也有纸张撕碎声。


最后,就见到狼狈不堪,破衣烂衫的毕老头被一个身强体壮的红卫兵揪着头发从自己的家门里拖出来,但其母亲并没有出现,这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


毕老头被拖到门前的空地上,他因为被拽着头发而脸部表情痛苦不堪。接着,十个红卫兵提着棍棒冲了上去,其中有四个女兵。他(她)们不由分说的拿棍棒抽打毕老头,那些棒头接二连三如雨点般的落在毕老头的头上,甚至还有一个瘦高的红卫兵拿着棍棒只顾往脖子上打,就好像他手里拿着的不是棍棒而是砍刀。除了那十个打人的红卫兵外,几乎所有人都一声不吭的站住了,他们都安静的凝视着这场“少对老”的暴力,但没有一个人上去拉架,也没有人后退逃避,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思想道德就在这一刻灰飞烟灭,这就是所谓的“文化革命”。


毕老头被打的在黄土地上不断翻滚,吱哇乱叫,他的脊娘上和胳膊上都已经被地上的石块割得伤痕累累,但他却没有喊一声“求饶”。那十个红卫兵打的快没有劲了,那四个女兵更是气喘吁吁。就在这十个人准备结束暴力,并把毕老头押走的时候,一个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的家伙忽然从队伍里窜了出来,我很快认出了那壮汉,他是我们村有名的市霸,叫杜奎,靠卖肉为生,因生的高大且力大无比以至于村里没人敢惹。


我不禁为毕老头捏了一把汗,不知狠心的杜奎会怎么折磨毕老头。面膛黝黑的杜奎大步迈到毕老头的跟前,恶狠狠的瞪着在地上抽搐不止,口鼻流血的可怜教书人。


忽的一下,杜奎猛地弯腰抓起毕老头的左腿,像拖面袋子一样拖着毕老头飞快的向菜市场的方向跑去。毕老头仰面朝天,左腿因被人拖着,所以整个身子倾斜的在土地上滑行,他的头颅和胳膊因暴露在外所以不时被地上隆起的石块或瓦砾割伤,黑红色的血源源不断的从毕老头的身上流出来,在他身后形成了一条血线,看着让人反胃。


在这充满红色的黑暗年代里,我们就如土地里的蝼蚁一样,渺小而又任人宰割,没人会顾忌我们的灵魂与感受。


人群很快随着拖着毕老头的杜奎而离开了,在人们都喊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打倒牛鬼蛇神”离开的时候,赵四水却跑了过来,递给我一本《毛主席语录》,并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明天下午开批斗大会,就在菜市场,别忘了来啊。”


我微微点点头,并把《毛主席语录》塞进口袋,然后目送着赵四水去追赶他的队伍。等毕老头家门前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我久久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我庆幸毕老头的老母没有被祸害,但全程他的老母也没有出现,没有为她儿子哭泣更没有为她儿子求饶。虽然毕老头的家门现在大开着,但我并没有勇气进去,我怕看到他母亲那悲凉而又凄苦的眼神。


最终我还是自然的走回家,并轻轻的关上了门。


     02


后晌我吃完晚饭,点上油灯,打开《毛主席语录》,胡乱的翻了几页,便放下了。比起名人语录,我更喜欢小说,上了不少次的识字班后,我基本上摆脱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境地;再加上经常和毕老头侃大山,所以从他口中也了解不少著名的作家和小说,如今,我更迷恋上了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


“咕咕,咕咕,汪汪”


院外传来夜猫子和狗的叫声,但那种声音显得是那么的稚嫩,不像是动物发出来的,却更像是人模仿的,但就是因为是人模仿的,我才会兴奋。我从土炕上翻下来,跑到院子里,学了三声驴叫,然后轻轻地打开木门。


“芹芹,你总算来了,东西带来了吗?”


“你就欣思着你的书”关芹芹生气的撅起嘴来。


“哪有啊,来,你先进来。”我闪到一边,把关芹芹请进来,然后探头看看门外有没有人,确定无误后,再轻轻关上门。


我之所以这么小心,是因为不会有人在看到村支部书记的女儿夜晚钻进穷庄稼汉家里后却不说闲话的。我小心的问关芹芹:“你爸这次怎么让你出来啦?”


“笨蛋,我爸他喝酒喝多了,现在睡的跟死猪似的,不说他了,给你的书。”关芹芹从腰里拽出一本已经皱巴巴的书,我赶紧抢过去,果然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宁娜》。


我激动得喊道:“你从哪弄到的”关芹芹斜着看了我一眼:“你管我从哪弄到的,你读就行呗,再说了,你还没说怎么报答我呢。”


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关芹芹时的场景,至今我还不禁有点后怕。那一天下午我从山上砍完柴准备回家,到半山腰的时候正碰上了被两只野狗堵截的一个女子,当时她只穿了一件碎花上衣和一条蓝裤子,胳膊上也只挎了一个藤条编的篮子,手里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物件。


当时这女子灰头土脸,腿已经吓的软在地上,面前的野狗却丝毫没有停止哮叫的意思,我见到这幅情景便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我先从篮子里拔出镰刀,然后抄起附近的一个大石块就向其中一个野狗扔了过去,石块正好砸在野狗的头上,那狗“嗷”的一声滚到一边去了;另一只狗见状猛扑上来,我迅速闪到一边,然后用镰刀使劲向它前腿砍去,这一刀使那野狗吻朝地扑在地上,无法再继续进攻。很快,一只野狗摇摇晃晃的逃走了,另一只野狗一瘸一拐的逃走了,我面头大汗的收起镰刀,却发现此女子已经昏倒在了地上,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她背回了家。


回到家已是傍晚,家家户户应经开始做饭。最初我根本没想知道这姑娘到底是谁,只是一心想先让她醒来再说,所以我洗了一个抹布给她擦了脸,擦完脸我愣住了,我发现此女子面皮白净,没有乡野村姑的黄面与土气;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的脖子上竟然挂有一个铜锁,可见她的父母是多么的爱惜她,而且这种铜锁可不是我们庄稼人能带的。


所以,我推断这女子一定不是普通农民家的孩子,而是一个达官贵人家的千金。一时我没了主意,如果让村民看到这女子在我这一单身汉家过夜,肯定又少不了嚼舌头,可看到躺在土炕上的她睡得那么香,我也不忍心叫起她来,于是决定等明天她睡醒了在说。


“咚咚咚,咚咚咚”临近天亮的时候,剧烈的撞门声把牛棚里的我惊醒了,我把头上的草摘掉后起身去开门。


可还没等我走到门跟前的时候,门就被一脚踹开了,先是一个端着草耙的壮汉闯进门,然后再是一个矮胖留着黑胡子的老头闯进门来,我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村支部书记关胜天。还没等我说话,老关就气汹汹的走到我跟前,大喊道:“我女儿呢!?”一下子我全明白了,于是只好麻木的用手指指我的屋。老关一下子火了,大骂道:“臭小子,你他妈竟敢……”还没等老关说完,那端耙的壮汉就一脚踹到了我的胸膛上,我重重的摔在地上,两眼金星不止。


我艰难的爬起来,胸口的阵痛让我咳嗽不止,我刚想和老关说明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干什么,你们快住手!”我转过头去,发现那女子站在门槛上,愤怒的注视着那壮汉,她走过来,走到我跟前,对那壮汉说:“要打连我一块打吧,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听完这句话,我首先感到的是一阵眩晕,继而开始回忆昨晚做没做对不起她的事,但她接下来的话,又让我放下心来。


“爸,您放心,他没对我做什么;但就在他昨天把我从野狗群中救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是他的人了,你应该感谢他,他救了我一条命。”这句话显然让老关的气下去了一大半,他收起脸上的愠色:“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回家去。”


就这样,那女子被老关强行拉走了,但在走的那一刻,她说了一句我永远都忘不了的话“我叫关芹芹,芹菜的芹,不要忘了我。”虽然后来老关有派人来告诉我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关芹芹是不可能嫁给我的,可这有什么用吗,对于鬼灵精怪和胆大的关芹芹来说,老关根本就阻止不了她和我见面,所以每天晚上关芹芹都趁着醉酒后老关熟睡的时候来我这里。


我从以往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过头望着要回报的关芹芹的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然后木讷的说:“你说吧,我听你的。”


关芹芹听完我的话,扑哧一声笑了:“那我今天晚上要在你这过夜。”说完后她又环视了一下我的家。


我听后连连摆手:“不行,这可不行。”平常关芹芹都是呆上一两个钟头就走,所以我没想到她这次会提这种要求。我局促的搓着双手,嘴里反复着“不行,不行……”最后关芹芹急了:“有什么不行的,我一女子都不怕,你怕啥,你这么窝囊的家我都不嫌;再说了,我又不是一直呆到晌午,我明个天蒙蒙亮就走,绝对被人看不见……你再不答应我,我就不给你书了。”关芹芹果然把书收了起来。我只好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我同意,可老关那……。”“你放心吧,我灌了他一壶烧酒,现在睡得跟那啥似得,晌午都不一定能醒过来呢。”关芹芹骄傲的说到。


最终我答应了,一开始我俩有说有笑,可越到睡觉的点,我俩显得越尴尬,到最后我俩就只好默默的做在炕上,尴尬的望着对方。


其实我不是不想碰她,而是不敢碰她;她是村长家的千金,我是父母双亡的庄稼汉,我怎么敢用生满老茧的双手去碰肌肤水嫩的芹芹呢。可就在我准备下炕去烧水的时候,芹芹却突然伸长脖子亲了我一下,这一下让我吃惊,让我沸腾,也让我放弃了所有顾虑,于是我扑过去,用力的把芹芹压在身子底下,然后忘情的亲吻着芹芹雪白的脖颈。我俩互相亲吻着脱下对方的衣服,然后在炕上不断的翻滚,不断的抚摸的对方。


 03


我和芹芹折腾到半夜才睡,以至于大清早芹芹离开的时候我都没能睁开眼睛。芹芹下床时没弄出一丁点响声,她走后,床下就只剩下鼾声如雷的我。


“柱子!醒一醒,怎么还睡觉!?”一阵急促的喊声让我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原来是赵四水,不知他怎么进来了。


“怎么了,四水。”我边打哈欠边说。


“怎么了?!你看这都啥时候了,你忘了今天开批斗大会了。”经四水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今天下午要在菜市场开批斗大会。


我猛地从炕上爬起来,抬头看看窗外,发现太阳已经爬到头上了,这才知道时间不早了。


“那咱现在走吧。”我跳下炕,边穿衣服边对四水说。四水点点头,然后看着我我穿上衣服,等我把裤子穿上并打算和四水一块出门时,四水忽然大喝一声“那是什么!?”我被他吓了一跳,然后不知所措的看着四水走到我破烂不堪的木桌旁,看着他从木桌一条腿底下抽出一本红皮书来。


我走过去看,吓了一跳,发现四水手里的那本红皮书竟然是他送给我的《毛主席语录》,在这个充满红色的中国里,把《毛主席语录》这样的书当垫桌子的东西明显就是反社会主义的象征,这足以让红卫兵来抄十次我的家。一时我脑中竟然出现了一个让我自己都反感的念头,会不会是关芹芹放在桌子底下的。不过这念头很快就遭到我的否决,因为我相信芹芹是喜欢我的,她不可能害我。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缓慢的接过四水手中的书。“四水,相信我,不是我干的,昨天书还放在炕上呢。”我虔诚的说到,希望四水能理解,可我看到的,却是一副十分怀疑而又兴奋的面孔。过了一会,四水叹了口气,说到:“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俺信你一次,这次就算了,但绝不允许有下次!”我拼命点着头,生怕四水感觉我诚意不够。


我和四水一起赶往菜市场,今天他的衣服显得格外干净,胳膊上的红绸巾也像刚从血水里泡过一样。一路上也有别的村民匆匆的从家里出来,火急火燎的往菜市场方向赶。说实话,我挺不愿意参加这次批斗会的,因为这次毕老头也在被批斗的人员当中,我十分不想看到他挂丑陋木牌,然后被人扔烂菜时的样子。但为了讨好四水,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我们刚走到菜市场门口,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以及呼喊声。等到我和四水走进菜市场后才发现,这次批斗会的规模比以往的批斗会不知大了多少倍。菜市场上堆满了人,估计差不多过万了,这就意味着邻近的几个村庄的村民也参加了进来。


菜市场中央搭了个五米多高的台子,台子后面有三块大木板,左边那块写着“伟大的毛主席万岁!”右边那块写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中间的那块木板上面贴着毛主席的画像,三块木板底下还有一条写着“山东省共产阶级红卫兵代表大会”的条幅。整个会场播放着《东方红》的音乐,在场的红卫兵们手拿红色小册子,激昂的朗诵着毛主席语录。


我和四水好不容易挤进去,我一边跟四水往里走一边在人群中寻找关芹芹的身影,但我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人就如抱成团的蚂蚁似得,从这里找人无疑就像大海捞针。四水凭借红卫兵的身份找到了一块离主席台最近的位置,虽然我很不想在这。“你坐在这就行,别乱动,我去找队伍了。”等我坐好后,四水忽然认真的对我说,然后还没等我回应就跑走了,我只好被一群群情激奋的村民围在中间,他们都愤怒的高喊着“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他的狗头!”“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这样的口号,不久我就用手使劲捂住了耳朵。


过了十分钟左右,整个菜市场忽然安静下来,浮躁的人群也变的鸦雀无声,我跟随着众人的目光向主席台看去,这才发现主席台上座满了人。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除了村支部书记老关等村里眼熟的村官们外,我还发现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但我确定那人一定与红卫兵有关,因为他穿着板正的军装,左胳膊上还缠着宽大的红丝带。我好奇的问着旁边的一个村民 “伙计,你知道台上坐着的那个穿军装人是谁吗?”


“你说那个坐在村长边上的人吗?”


“对,就是他。”


“哦,他是镇上的党委副书记,镇上所有红卫兵都听他的,听说他杀过人!”


我假装很惊讶的点点头,然后转过头来盯着台上一脸严肃的红卫兵头头。


很快,批斗大会开始了,由村长主持。老的花了眼的村长戴着厚厚的眼镜手哆哆嗦嗦的拿着稿子,义愤填膺的批判着那些不跟党走,不跟组织走的“反、坏、右”们,坐在主席台前的我都能感觉他的唾沫星子快飞到我脸上了。


然后就是前篇一律的干部们讲话,等轮到那红卫兵头头讲话的时候,就见他先缓慢的站起来,然后朝着主席台下的人群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等他走到话筒面前时,我才发现他竟然没有左胳膊。接下来,那单臂的老者用十分洪亮的声音宣读了每一个被批斗人员的“罪行”,我听到毕老头的“罪行”是:阻碍社会主义进步,传播资本主义思想,反党反社会。宣读完毕后,那单臂老者又向主席台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大吼一声“把他们带上来!”


大喇叭里又响起了激昂的革命音乐,然后就看到那些将要被批斗的“牛鬼蛇神”们一个个的从主席台的右侧被押上来。押上来的一共有五个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衬衣,头上都戴着高耸的锥体的黄色纸帽子,上面都写着反党分子某某某,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块由细细铁丝链接着的大木板,每个人都被胸前的木板压弯了腰,我听人说曾经有人因为长时间在脖子上挂着由细铁丝链接的重木板而导致铁丝陷进脖子而拔不出来的。


我终于在五个都低着头的“牛鬼蛇神”中找到了毕老头,他满身血迹,胸前的木板不算大,但标题十分醒目“反就学术权威的反党分子的毕树理”毕树理三个字还被打上了红叉叉。说实话,多亏毕老头的母亲没来,如果她老人家看到这幅场景,不知该会是什么感受。


“打到牛鬼蛇神,打倒反坏右;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一声响亮的口号在人群中炸响,很快人群被这口号带动起来了,他们热血澎湃的重复着这句口号,声音越来越大,红卫兵们挥舞着手中红色小册子,满腔怒火的吼着口号,仿佛站在台上的不是中国人而是外族侵略着,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们这么狂躁与暴怒。


喊了没多久,一个红卫兵忽然冲上台去,大步走到毕老头身边,拿出小册子,挥舞着喊道“姓毕的,你认不认罪!”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赵四水,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毕老头一言不发的站着,照旧低着头,没过一会,他摇了摇头,显得那么有气无力。毕老头这一摇头可惹恼了台下的红卫兵们,他们用更暴躁的吼声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不知怎么的,从人群中忽然飞出一块馒头大的石头,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在毕老头的头上,黑红色的血液迅速从毕老头的头上流了下来,血珠经过他干裂的嘴唇,经过他白灰色的胡渣,然后重重的拍在地上,与土地融为一体。赵四水见状,赶忙对人群说:“谁扔的,不许扔石块!”可这根本阻止不了失去理智的人们,人们不能扔石块但不代表不能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于是在场的人们都拿出了准备好的烂鸡蛋和菜叶子,像投手榴弹那样扔向台上的五个人。一时间那五个可怜的“牛鬼蛇神”们的身上都变得五颜六色,毕老头的身上更是挂满了烂叶子和臭鸡蛋。但那五个人没有丝毫的躲避,他们如木头人般忍受着屈辱。


不到十分钟,村民们就把自家的“弹药”给用完了,这时赵四水又走上台去,向台下的村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等台下人的情绪稳定一些了,他就走到话筒前,他拍了拍话筒,朝我这方向看了看,然后用阴阳顿挫的语气说到:“其实大家有所不知,咱们村还有一个牛鬼蛇神,只是他隐藏太深,大家还没有发觉。今天我到他家看了看,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他竟然用《毛主席语录》垫桌脚,不仅如此他还看苏联人的书,更有甚者,他竟然强行与村干部的女儿发生关系……”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这话是从赵四水的口中说出来的,就算他不点名道姓,我也知道是我自己。


赵四水啊,我实在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一阵强烈的恐惧感袭上身来,我无法想象听到赵四水的话后村民和红卫兵们的所作所为,我要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所以没等赵四水讲完我就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发疯似的向家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我被石块绊倒不知多少次,但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街道两旁的物体飞速的从我眼前闪过,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掉了下来,那种被背叛的感觉着实让我酸酸的。到了家,我迅速的锁上院子里的门,然后进屋收拾东西,我要逃离这里。


“你能逃离这个地方,但你绝对逃离不了这个年代。” 正在打包衣服的时候我脑海里忽然响起了毕老头曾经对我说过的这句话。我不禁叹了口气,把打包好的衣物放回原处,慢慢的走到院子里。我已经听见不远处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了,我不再逃避,不再彷徨。

我轻轻打开院子里的木门,看着不远处正在前进的如蝗虫般的愤怒的人群,然后挺直腰板,站在门槛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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