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号 相亲
大三的时候,高中同学黄兵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
他在电话里吹嘘说那女孩漂亮得像我们高中时候的班花儿。我一听大喜过望,想这兄弟真义气够哥们儿,这么好的姑娘自己不用居然想着给我留着,看来高中三年的兄弟情真不是白搭的。
感叹完后,我深谢了黄兵,许诺事成之后一定好好报答他。因为兴奋过度那天晚上一夜没睡好觉。
第二天我一反常态,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了,洗了把脸后在阳台上对着镜子精心梳饰打扮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头发长得都可以扎辫子了,从前一直忙着打游戏睡懒觉竟然丝毫没注意,又不能现在跑出去买啫喱水,便利店老板都还在梦想里呢,他急中生智,大着胆子,悄悄在梳妆架上拿下一瓶子啫喱水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自个儿头上喷,由于爱美心切,足足用掉了小半瓶,不巧的是那瓶啫喱水正是寝室里最最小气抠门的黄涛买的,要让他知道了非得闹到天上去不可,幸好这时候他还在打呼噜呢,等他发现的时候案犯早溜之大吉了。
我站在镜子面前试了好几个发型,都不甚满意,此时天光已经渐渐发亮了,我心头有些着急,他知道黄涛每天差不多都会在这个时辰起来拉早屎,要想不让他抓现行,显然不能再磨蹭了,惶急之下,他心一横,拿着梳子直接给自个儿梳了个中分,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望着一个抗战时期专门给鬼子告密带路的大汉奸,一种极度绝望的心情油然而生,恰好此时,寝室里黄涛涛声滚滚的呼噜声突然停止了,他在床上笨拙地翻了一个身,将身体转向了外面。
不好,他要醒了,我吓得头都矮了半截,顾不得再照镜子了,将梳子往梳妆架上一放,三跳两窜地穿过寝室,一把拉开门,像只利箭一样飞了出去,顺手嘣地一声把门带上了。
约会的地点定在后勤工程学院,离我学校足有十几公里,没有公交车直达,他出了门之后饭都顾不上吃就直奔公交车站而去,问了好几个等车的人都不知道怎样转车过去,问司机也说得模棱两可,莫知所以,向来抠门的我又舍不得花钱打的,从这儿打过去保守估计得花七八十,我兜里总共才装五十来块钱,他还打算请人吃顿午饭呢,这点钱吃个两荤一素估计将将够用,一毛钱都不敢多花,虽然早已进入市场经济社会,但我用钱的习惯依然顽固地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平时出门买个包子吃根儿冰棍儿都要提前计划,事先做好预算才行,这也是从一向勤俭节约惯了的老爸老妈那儿继承而来的优良传统之一。
闲话休提。
我在公交站火急火燎地等了十几分钟也不知道该坐哪辆车去,急得心头冒烟儿,胸口打鼓,忽然想起寝室里还有个重庆通蒋仝,他周末经常和女孩子出去逛街踏春约会什么的,重庆的大街小巷就像自家门前的院坝一样了如指掌,给他打电话准能问出底细来。
打好主意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蒋仝的电话,电话叫了半天那边才懒洋洋地接了。
“蒋哥,问你个事儿,你知道从咱学校到后工怎么坐车去吗?”我着急地问道。
“什,什么后工?”蒋仝迷迷糊糊地说道,似乎没有听清楚。
“就是后勤工程学院。”我赶紧补充道。
“你去那儿干什么?”蒋仝打着哈欠问道,似乎清醒一点了。
我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他深知道蒋仝是班上出了名的八卦大王,平日最爱打听男女之间的私事儿,而且最好添辣加酱,歪曲事实,就是张三找李四借支钢笔到他嘴里都能变成求爱的铁证,今天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去约会了,不出半天,他准得添油加醋地传得全校皆知。
“我去踢球。”我还算聪明,留了个心眼儿。
“少来,这么大早晨的,踢什么球。”谁知老奸巨猾的蒋仝一听就识破了他的谎言。
“是不是去和女生约会了。”蒋仝幽幽地问道,发出一阵得意的冷笑。
“不是,我真是去踢球了,龟儿子才骗你。”我诅咒发誓道,为了和佳人共度春光,不惜残忍地作践自己。
“别骗我,昨天晚上你小子就躲在床上偷偷发了半夜的短信,还打量我不知道呢。”蒋仝义正词严地说道,彻底揭穿了我编织的谎言。
我心头一惊,他怎么知道昨儿晚上我给那女孩儿发短信了呢,见了鬼了,他哪里晓得昨天晚上熄灯后,蒋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听见自己床下有人按着手机键盘吱吱吱地响,深感好奇的他悄悄将头从床角伸出来往下一瞧,好家伙,只见我正像只乌龟似的缩在被窝里一个劲儿地给人发着短信呢,还咧着嘴吧咯咯咯地笑。
当时他就知道这事绝对不寻常,向来吝啬的我平日从不会轻易给人发短信,就是过年人家发短信给他道喜送福他也极少回复,一毛钱一条的短信对他来说也有点奢侈了。
而今天,非年非节,他竟然大半夜地不睡觉,却像写诗一样源源不断地给人发着平日都舍不得发一条的短信,这里面没事儿鬼才相信,多半是搭上哪个漂亮妞儿了。
蒋仝心头暗想道,不想立马打破他,打算先暗中侦查侦查,拿点证据在手里再说,到时候就不怕他小子打死不认账了。
打好主意后,蒋仝把头悄悄缩了回去,怀着一肚子鬼胎又睡下了。
那一晚像女人怀胎到八月一样好生难熬,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几十回才困意袭来,朦胧睡去了,早上天光大亮时才醒来,都顾不得伸懒腰了(这是他每天早上起床的规定动作),赶紧俯身朝床底下一瞧,以往这个时候我应该睡得像条死猪一样的,而今天他的床上只剩下了一床凌乱不堪的被子,人早不知去向了,就像兔子知道狐狸第二天要来抓自己,连夜拖家带口逃命去了。
蒋仝一个劲儿地骂着自己糊涂蛋,怎么这么轻易就让他给溜了呢,不过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了他昨夜的猜想,看来,这小子还真有事儿。
想到这儿,蒋仝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自己枉称阅尽闲花万万千,其实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到现在又何尝有一个呢。
他虽然几乎每个周末都有幸可以陪女生出去逛街游玩玩,但那不过是人家异地恋一个人呆在学校寂寞无聊想找个人陪陪而已,人家正牌儿男友不是在名牌大学念书读研就是在外地做大买卖,个个都是峨冠博带,腰缠万贯的主儿,这块儿土就是再松也轮不到他来锄啊,他不过只是人家肥沃土壤里的一条小蚯蚓而已,除了钻钻爬爬之外还能弄出多大动静不成,结果却让许多人都误以为那个漂亮的女孩儿就是蒋仝新结交的又一个女朋友了。
啧啧称叹佩服之下,搞得蒋仝自己也自信心膨胀,以为自个儿真是比西门庆还风流倜傥的人物了,呜呼哀哉。
我见自己的谎言已经被他识破,知道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好极不情愿地老实交代了自己现在是去赴约的事实。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蒋仝酸溜溜地说道,嫉妒得声音都有点变了。
“那女孩儿长得怎么样,漂不漂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还不甘心,又紧接着问道。
“是一个同学介绍认识的,我们还没见过面呢。”我老实说道,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到八点了,心头有点着急。
“你别骗我,没见过面还这么上紧地赶着去约会,你当我是傻子哦,一定是那女孩儿长得很漂亮是不是?”蒋仝不依不饶地问道,心头醋酸得肠子都拧到一块儿去了。
“我们真是第一次见面,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我努力澄清着自己的清白,仿佛这样做可以让蒋仝好受一些似的,结果也正是如此。
“你小子不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得了,我也懒得再问了,估计那女的长得也好看不到哪儿去,说不定还很丑陋,要不然你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生怕让人知道了,能看上你的人,又能好看到哪儿去呢,也许和你长得一样矬。”蒋仝尖酸刻薄地讥诮一通后,心头稍微舒服点儿了。
我想替自己和那个压根儿连面都还没有见过的女生辩解一下,又怕跟他扯来扯去陷进泥潭里出不来,把正事儿倒给耽误了,也就不再辩解,算是默认了。
“我说嘛,能看上你小子的女生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多半是别人挑剩了的货色,不过你也别嫌弃,这年头,男多女少,能搭上个女娃子也不容易,好好珍惜人家吧,哥们等着喝你的喜酒。”蒋仝宽宏大量地说道,原谅了那个女娃儿的丑陋。
我被他洗刷了一通后,心头老不是滋味儿,像带着大好的胃口坐上餐桌,谁想人却端上来一大桌子屎尿,还有什么比这更恶心的呢,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谁让自己有求于他,他只好调整了一下情绪,还是只得厚着脸皮问道:“蒋哥,你知道从咱们学校到后工怎么坐车去吗?”
“我不知道。”蒋仝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似乎一点协商的余地都没有。
“不会吧,重庆你这么熟悉,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十分惊讶地说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对重庆是熟,可是对后工不熟,刚才你问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后工是什么东西。”蒋仝冷冷地说道,心头暗叫爽快。
“就是后勤工程学院啊,你不可能没听说过吧。”我着急地说道,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了。
“听倒是听说过,可是没有去过呀,我连后工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给你指路嘛。”蒋仝撇得干干净净地说道,其实怎么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上周他就和别班一个女生去那儿玩了整整一下午。
“这么说你是真不知道啊。”我绝望地说道,眼睛都绿了。
“真不知道,莫非还骗你不成。”蒋仝诅咒发誓道。
“那不打搅你睡觉了,我还是问问别人吧。”我十分沮丧地说道。
“别人多半也不知道,那地方听说很偏僻,公交车去不去那儿都说不定,晚上还经常闹鬼,我劝你还是别去了。”蒋仝好意地规劝道,幸灾乐祸地窃喜着。
“我知道了,回头再聊吧。”我失落地说道,把电话挂了。
他心头泛起了踌躇,蒋仝都不知道,估计别人多半也不知道了,怎么去那儿呢,要是不去吧,昨晚都跟人约好了的,今天那女孩儿可在那儿等着我的呢,我一个堂堂大男人,在女人面前失信,面子上多挂不住啊,让哥们知道了也没法儿跟他交代,得了,我还是直接问那女孩儿吧,她也许知道。
思来想去,我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拨通了女孩儿的电话,叫了两声那边就接起来了。
“你到了呀!”女孩儿惊喜地问道,声音很嗲,听得我浑身一麻。
“还。。。没呢,我现在在等车,不知道坐哪路车过来,你。。。知道吗?”我有点结巴地说道,激动得手直发抖。
“这你都不知道呀,真是个宅男,嘻嘻。”女孩笑着打趣道,咯咯笑个不住,听得我神魂颠倒。
“我平时很少出门,对路线不大。。。熟悉。”我惭愧地说道,靠手机的半边脸有点发烧。
“整天窝在学校里看书学习。”女孩儿调皮地说道,这多半是他那哥们替他包装的。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哈哈,我告诉你吧,书呆子,你先坐502到黄角丫,然后再转423,直接坐到后工下就行了。”女孩儿笑着给他指路道,说得十分清楚明白,就是白痴也能找到。
“好,我马上就。。。坐过来。”我涩涩地说道,心头激动万分。
“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出来接你咯。”女孩儿甜甜地说道,轻轻地挂了电话。
我愣愣地拿着手机,女孩儿天籁一般美妙悦耳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着,这声音让他自然而然地联想着那女孩儿必然拥有天使一般美丽惊人的容貌,标准的瓜子脸,一袭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长长的睫毛向上翘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大大的眼睛像夏天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穿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宛如世外仙女一般带着迷人的微笑朝他缓缓走来,他则虔诚地单膝跪地,手持一大捧火红的玫瑰,像中世纪的英雄骑士一样将玫瑰献给自己的梦中情人,向她诉说自己无穷无尽的爱慕之情。并在她如凝脂一般洁白无暇的手背上留下深情的一吻。
所有的细节都和他梦想中演练过无数次的完美邂逅完全一致,一想到这儿,他心头就一阵止不住的狂喜,心脏咣咣地都似乎快要跳出胸膛了。
他把脖子伸得像鹅一样地极目眺望着,等了十几分钟终于盼来了一辆满载乘客的502,也不管人多人少了,横着膀子就往车上没命地上,把靠在门口的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挤得杀猪一般地叫。
坐了半小时才终于到达黄角丫,又换了一辆挤得更加厉害的423。
不巧又碰上全城大堵车,车子一路边走边停,摇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摇拢后工了,他从车上精疲力竭地下来,像干了半天苦力活儿似的浑身一丁点力气也没有了,前胸后背全是油腻腻的汗水,灰黄色的格子衬衫紧紧地粘在身上,已经变成了灰色了。
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他下车后大踏步地径直朝后工的大门走去,边走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拨通了女孩儿的电话。
“你到了呀!。”女孩儿接起电话娇滴滴地说道,声音甜得腻死人。
“恩,我到了。”我鼓起仅有的一点气力努力做出兴奋的口吻回答道。
“你在大门口等着,我出来接你吧。”女孩儿十分欢快地说道,似乎比他还兴奋。
一股暖流从我胸口流过,这女孩儿真是懂事儿。
“你还没告诉我,你穿什么衣服呢,待会儿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呀,别认错人了就不好了,哈哈。”女孩儿笑着说道。
“我穿一件黄色的格子衬衣,下身穿着牛仔裤。”我如实说道,暗赞女孩儿心思真是细如发丝。
“恩,你在校门口等着,我这就出来接你了。”女孩儿温柔地说道,挂了电话。
我心醉神迷地按女孩儿的吩咐在校门口等着,一想到自己梦想中的女神马上就要在面前现身了,就激动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持,心脏像鼓足了气的皮球一样砰砰砰地一个劲儿撞击着胸口,喉咙也发干了,拿着手机的手抽搐一般地抖个不停,腿也有点发软了。
他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地看着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女孩儿,好几个漂亮妹妹面带微笑地走进身前来了,他以为就是她,准备迎上去打招呼,人家却理都不理他,径直从身旁走过去了,弄得他心头好不失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十来分钟,还是没有看见那女孩儿出来。
他心头有点焦急,想给女孩儿打电话,但好歹忍住了,这样做好像不大礼貌,于是又耐着性子继续等,又等了七八分钟,校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穿紫色连衣裙,长发飘飘,脸庞眉眼有点像混血儿的美丽女孩儿,她站在校门口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人似的,莫非那个就是她。
我心里一阵狂喜,在爱美之心的强力催使下,壮着胆子走近几步,来到女孩儿身前,他红着脸,十分羞涩地问道:“你。。。是小李吗?”
女孩儿望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嗯,你就是我吗?”女孩儿笑着问道。
“对啊,我就是我。”我赶忙自明身份,心醉神迷地望着女孩儿,生怕她被别人抢了去。
“我们进去吧。”女孩儿温柔地说道,带着我就往学校里面走。
我毫不反抗,像只小白兔一样乖乖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走了一阵谁都没有说话,我想找话题来说,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就是一句都说不出来,我急得一个劲儿地暗骂自己嘴笨。
走到一条林荫道的时候,还是女孩儿先开口了:“你不是说你穿着黄衬衣吗,怎么却是灰色的呢,你不是色盲吧。”女孩儿咯咯地笑着说道,嗔怪地斜了他一眼。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脸盘子开始发烧,瞬间就烧到摄氏40度以上,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他想说衬衫本来是黄色的,可是让汗水打湿就变成灰色的了,但是忍住了没有说。
女孩儿见他这么腼腆,也有点好笑,没再说话了。
两个人肩并肩默默地又走了百来米。
我心想这样可不成,总得找点话来说才好啊,咬着牙搜索了半天枯肠,终于挤出来一句:“今天的天气。。。很好啊。”说出来自己都后悔了,暗想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
“是啊,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明媚。”女孩儿体贴地应和道,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又没有话说了,两个人一直走到了教学楼下。
女孩儿望着我说:“我今天要上课,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去听听课吧。”
我正求之不得,连连点头说好。
两个人上了二楼,走到一间教室的后门,里面黑压压坐了一屋子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听老师讲课呢,女孩儿带着我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到倒数第二排的两个空座位上轻轻地坐了下来。
女孩儿冲我抿嘴微笑了一下,将自己桌子上的书翻到了老师正在讲的那一页,然后就和她旁边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又肥又黑又丑的女生咬耳私语了起来,吃吃吃地笑着,仿佛在说着一件天大的趣事儿似的。
我在一旁巴巴地望着,也陪着笑脸随着喜,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女孩儿和那个眼镜笑完了以后,就跟我说道:“我想和她换一下位置可以吗。”
我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强装笑脸地表示赞同。
一转眼,我就和那个眼镜坐在一起了,女孩儿在眼镜旁边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仿佛刚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任务似的。
我心里灌了醋一样难受,他尴尬地笑着看了一眼眼镜,眼镜也十分配合地笑着看了他一眼,她鼻角的一颗黑痣不经意地突入眼帘,让人不忍直视。
我连忙把头转向了讲台。
他六神无主地听了一阵儿课,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他悄悄偷眼瞥一瞥眼镜右边的女孩儿,她正微微昂着头,专心致志地听老师讲着课,不时拿笔在本子上刷刷地记着,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这让我心里好不失落。
他只好又把头转回来看着讲台。
魂不守舍地听了半节课,那期盼已久的下课铃才终于嘟嘟嘟地响起来了,同学们都如释重负地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络绎不绝地到教室外面活动去了,他也长长地舒了口气,暗叹道,终于熬到头了,读了这么多年书,还从来没有哪节课像听今天这节课这样让人难受。
他发完感慨,两眼充满期待地往那边一瞧,女孩儿已经不见人了,眼镜一个人留了下来,她转过脸来,朝我微微一笑,我心里叫了一声苦。
眼睛娇滴滴地望着他说:“不好意思,我,刚才跟你撒了个谎,她不是小李,其实我才是小李呀!”我听到这儿,一股热血涌上大脑,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勉强支持住,极其尴尬地笑着哼了声:“哦。”
小李也看出来他被吓到了,为了表示歉意似的,又微笑着说道:“教师里面人好多呀,我们出去转转吧。”
我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但又却不过情面,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她出去了。
两个人来到走廊的一角,隔着铁栏杆望着空荡荡的操场,半晌,谁都没有说话,我表情呆滞,两眼无神,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似的,一丁点精神也提不起来了,适才的那副兴高采烈,激动万分的兴奋劲儿已经荡然无存了。
小李偷偷瞧了他一眼,发现情况不妙,于是赶紧打破了沉默。
“今天的课是不是很无聊呀?”小李笑着问道,自己也有几分尴尬。
“还行吧。”我苦笑了一下说,眼望着操场,没有瞧她。
“你在学校是不是很宅呀,不怎么出来玩?”小李陪着笑脸又问。
“恩,我不喜欢出来,外面不好玩。”我冷冷地说道,淡淡地瞧了她一眼。
“是啊,我也不大喜欢出来,今天来这里也是听人家说这个老师课讲得很好,但是听了感觉也不过如此嘛。”小李应和地说道,望了望我,希望能引起他的同感。
“恩。”我冷冷地哼了声,没有搭腔。
“我们下去转转吧,上面闷死人了,再说,也快到中午了。”小李主动提议道,探询地望着我。
我找不出理由来反对,只得跟着她往楼下走去,边下梯子边琢磨怎么脱身。
“你在哪儿呀,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人了呢?”小李拿着手机,边下楼边责备似的说道。
我闷闷地往下走着,没有理她。
“你在操场边的白杨树下等着吧,我们这就下来。”小李说着,笃笃笃地往楼下走。
他们走出了教学楼,跨过冷冷清清的操场,走向操场边上的一棵和教学楼一样高的白杨树,树下果然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瞧,正是刚才那个女孩儿。
我死灰一样寂灭的心灵瞬间又复活了,心脏咚咚地直跳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就没看见人了,害我好找。”小李走到女孩儿身前,嗔怪地责备道。
“我去上了个厕所,刚回来。”女孩儿抱歉地解释道,脸有点微微泛红,看起来越发美丽动人。
我一双眼睛像不干胶贴一样紧紧地黏在她脸上挪也挪不开,看得小李心头好不嫉妒。
“快到中午了,咱们去找个馆子,炒几个菜,招待一下新朋友吧。”小李提议道,我刚才的表现让她很是失望,不惜用朋友一词来划清界限。
“今天中午我请客。”我豪爽地说道,刚才本来都想找个借口溜了,但女孩儿的再次出现改变了他的想法,让他突然有了一种想好好表现一下的冲动。
“那怎么好意思呀!”小李委婉地推辞道,其实心里正巴不得这样呢。
“这有什么,和女孩子一起吃饭,当然该我们男的买单了。”我大方地说道,得意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儿,自己也纳闷儿,怎么突然胆壮了许多,脸也不红,心也不怎么跳了,女孩儿抿着嘴微笑着,似乎是在赞许,这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那,好吧,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咯。”小李顺水推舟地说道。
“我知道一个馆子,菜炒得特别好吃,不如我们去那儿吃吧。”小李热情地提议道,眼望着我,要等他的批示。
“我是第一次来这儿,人地生疏,你们说哪儿好就去哪儿吧。”我痛快地说道,望了一眼小李,算是同意了。
小李巴不得这句,高兴地一把挽起女孩儿的手,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带路,边走边和她附耳私语着,不时窃窃痴笑着,我闹不明白她们究竟在笑什么,只好乖乖地跟在后头,像两个人的保镖一样。
出了校门,过了一条马路,拐了两个弯,进了一条小巷子,迎面扑来一阵炒菜的香味儿,闻得人直流口水,巷子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馆子,有卖火锅的,有卖干锅的,有卖麻辣烫的,有卖烧烤的,有卖面的,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诱得人神魂颠倒,都不知道该去哪家吃了。
小李和女孩儿在前面逶迤带着路,一直走到巷子尽头的一家馆子前才停下来了,回头望着我说:“就是这儿了。”说着就挺身而入了。
我跟着她们也走了进去。
他们选来选去,还是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我极想挨着女孩儿坐,却被小李打破了如意算盘,她不识趣地一屁股坐在了俩人中间,将他们俩个硬生生地隔开了,我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女孩儿抿着嘴偷笑。
老板过来打招呼了:“各位客人,要吃点什么,喝不喝酒啊。”
“我们不喝酒,你喝不喝?”小李望着我说道。
“我也不喝,来点茶吧,有点口渴了。”我实诚地说道,望了望窗外。
“这是菜单,请点菜。”老板将一张塑料壳包着的纸递给了我。
“还是你们点吧,想吃什么尽管点,不要客气。”我爽快地说道,将菜单又递给了小李。
“那怎么好意思呀,还是你来点吧。”小李故作推辞道,眼珠子死死地钉在菜单上,像是老鹰盯上了小鸡崽儿。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今天说了我请客,别客气。”我说道,口气阔绰得活像一个大老板。
小李得不得这一声,将菜单一把抓了过去,她目光贪婪地在菜单上飞快地移动着,点了一个回锅肉,一个宫保鸡丁,一个肉末茄子,一个黄瓜皮蛋汤,一口气点了四个菜,全是她自己爱吃的,然后才故作客套地将菜单递给身边的女孩儿,让她也点两个,女孩儿摇了摇头,说菜已经够多了,自己就不点了吧。
于是菜单又回到了我手上,虽然明知道自己这次逃不掉得出一次大血了,但作为东道,也还是不得不有所表示,我拿着菜单,犹豫来犹豫去,点了一个便宜的清炒莴笋,老板这才拿走了菜单,我心头松了口气。
他盘算着这顿饭自己得花多少钱,想着想着眉头就打起了皱,小李和女孩儿在一边欢快地聊着天儿,完全没有察觉到,小李今天的心情十分愉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哪个人愿意如此慷慨地请自己吃这么一顿免费大餐。
既然来了,她自然也乐得受用,甚至恨不得刚才再多点两个贵点的菜,她本来实指望和我好好处处的,可惜红粉有意,流水无情,她是个识趣的人,也就打消了这个念想,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这顿饭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顿。
既是对这段时间让稀饭咸菜折腾得憔悴不堪的胃的补偿,也是对我不解风情的一种变相的报复,她深知,吃过这顿就没有下顿了,不抓住机会犒劳一下肚子更待何时?
回锅肉端上来了,宫保鸡丁端上来了,肉末茄子也端上来了,菜一盘一盘地端上来了,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小李拿着筷子,眼睛直直地盯着一桌子菜,咽了咽口水,恨不得一股脑儿全倒进自己嘴巴里,不过理智制止了她这样做。
她拿着筷子,贪婪地望了望我,我这才终于盘算完了,他知道自己口袋里的钱够支付今天的账单的,还能剩下几块车费钱,不至于当着两位美女的面丢丑了,深深地舒了口气,也拿起了筷子。
“吃啊,别客气。”我见她们俩都不动筷子,殷勤地劝道。
小李巴不得这声,一筷子下去夹了一大块厚厚的回锅肉,塞进嘴里面,吧嗒吧嗒地咀嚼了起来,真香啊,她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女孩儿比较斯文,去盘子里夹了一小块鸡丁,送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嚼了半天才咽了下去。
我不讲究,逮着什么吃什么,一会儿夹块回锅肉,一会儿夹块茄子,一会儿又吃片黄瓜,和在家里一样,一点不挑食。
桌子也是圆转桌,吃完这样菜就旋一旋,再吃那样菜,这样便于合理饮食,荤素搭配,小李丝毫不管老板的良苦用心,她只吃荤菜,回锅肉吃完吃宫保鸡丁,宫保鸡丁吃完吃肉末茄子,肉末茄子吃完了又夹黄瓜皮蛋汤里的皮蛋吃,把一桌子荤食吃得罄尽,连盘子上粘的肉末都让她剿得一干二净,差点没把盘子舔了,饭也足足干了三大碗,把肚皮撑得像个打胀了气的皮球似的。
我和女孩儿两个人加起来还没她一个人吃得多,怪不得她会长得这样肥。
皮蛋汤里还剩几片黄瓜,我殷勤地劝道:“吃点黄瓜吧,黄瓜是美容的食物。”这话是对两个人说着,眼光却却独独瞟着小李旁边的女孩儿。
女孩儿十分响应他的号召,从汤里夹了一片黄瓜来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小李已经菜足饭饱了,哼了声,没有动筷子,显然这清汤寡水的黄瓜片儿提不起她的兴趣。
我也去汤里夹黄瓜吃,一会儿工夫就把黄瓜吃得干干净净,看着满桌子盘盏狼藉,他满足之余又有点心痛,招呼老板过来算账。
老板闻声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他拿着一个本子,装作做样地算了一会儿,(其实早就在后台算好了),笑眯眯地说道:“一共四十七块五毛。”
这和我自己预算的差不多,他准备掏腰包了,要换在平时,他多半会和老板讨价还价一番,让他把零头抹掉,可是今天不一样,在两位美女面前,他不能显得小气。
“这么多呀,你给我们打点折吧。”小李撒着娇说道,心里却巴不得越贵越好,痛宰一下这个冷漠无情,不会再回头的臭小子。
老板咬着嘴唇假犹豫了一下,为难地说道:“我们店的饭菜都卖得便宜,一分钱都没有多收你的,既然如此,那就四十五吧,以后多来照顾一下生意就是。”
“没问题,我们可不是经常来吗,就是觉得你这儿的菜比别家味道好些。”小李意犹未尽地说道,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那可不,我们这儿的厨师可都是五星级饭店出来的,手艺能不好么,你在别处哪能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啊。”老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道。
我从裤兜里掏出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恋恋不舍地数给老板,这可是他一个多星期的生活费呀,一边数着一边心里流着血,数完一瞧,还剩五块五毛钱,他心头又松了口气。
“我们回学校坐会儿吧,外面真热呀。”小李提议道,挥手使劲儿扇着风,脸上额头上的汗水像喷泉一样不停地冒出来,一边扇着一边不停地打着饱嗝。
“好吧。”我爽快地答应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如此痛快地答应小李的请求,店里人这么多,又没有空调,他也早就热得不行了。
三个人从店里出来,往学校快步走去,走到一个卖凉水的亭子边,小李突然停下来,回头对两人说道:“我有点口渴了,买杯饮料喝吧,你们想喝点什么?”
两个人愣了愣,没有回答。
“我喝可口可乐,小陈,你还是喝橙汁吗?”
女孩儿忙说:“你买你的吧,我不要了,刚才吃过饭的。”
“客气什么,天这么热,待会儿又得嚷口渴了。”小李不听劝阻,执意去冰柜里拿了一瓶可口可乐和一瓶橙汁儿在手里。
欢天喜地走出店外,来到我身边,紧挨着他,娇滴滴地关切道:“我,你喝什么呀?”
“我。。。我还是不要了吧,刚喝了黄瓜汤,现在肚子里还在咕咕叫呢。”我委婉地推辞道,忙把身体往后一缩。
“那你待会儿不口渴吗?”小李脸色一变,口气生硬地说道。
“不口渴,我一天才喝一杯水。”我惶恐地答道,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老板,算算一共多少钱?”小李在店外故意大声问道。
“四块钱。”老板脱口而出,这还用算吗,三岁小孩儿都知道。
小李将肩上的黑包慢慢地取下来,将两瓶饮料放在两个咯吱窝下夹好,一手拿着黑包,一手轻轻地拉开拉链,在里面搜寻翻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个绿皮钱包来,一手拿着,一手万分怜惜地将拉链慢慢地拉开,完成这一壮举足足耗费了三分钟时间。
老板等得一脸不耐烦,开始催促起来了,小陈一脸尴尬地站在她旁边,心里十分着急却帮不上忙。
“咦,早上出门不是带了零钱的吗,怎么这会儿不见了呢?”小李诧异地自言自语道,在钱包里翻来翻去,里面放着厚厚一沓钞票,可就是舍不得拿出一张来。
老板十二分焦躁地催促道:“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赶快拿回来,夹在腋窝下让人看见了谁还买。”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从自己兜里仅剩的五块五毛钱里拿了四张出来递给老板。
“唉,怎么能让你掏钱呢,不是说好了我买吗?”小李忙说道,终于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来了。
“没事儿,几块钱又不多,谁给都一样。”我大方地说道,心里一阵恶心。
小李忙把钱又装回了钱包里,迅速拉上拉链,放进黑包里,将拉链一下拉上,十秒钟不到就挎在肩上,把咯吱窝下的两瓶饮料又拿在了手里。
三个人又往学校走去,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小陈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极其温柔地说道:“我在后工呢,嗯,早点回来。。。晚上你炖排骨啊,哈哈,我最爱吃排骨了。。。”
我听得心里倒了醋缸似的酸溜溜的,不用说,那人多半是她男朋友了。
“你们先玩吧,我要回去了。”小陈挂了电话,对两个人说道。
“你们家老杨又在呼唤你了,真甜蜜呀,羡慕死人了!”小李故意加重了语调夸张地说道,偷偷瞄了一眼我,见他气得脸都绿了,心头吃吃窃喜。
“哪儿有,你才甜蜜呢!”小陈微红着脸说道,娇嗔地拍了她一下。
微笑着朝我说道:“我先走了,你们好好玩儿吧。”说完,转身就朝公交站牌走去。
“好,你路上慢点儿哈。”我十万分不舍地朝她挥手作别,直到她上了公交车,车子飞驰而去后才失落地放下了手。
“不好意思,今天没有带你玩儿得开心。”小李抱歉似的说道,话里却一股子火药味儿。
“哪里,今天玩得很开心。”我违心地客套道,对她的话十分赞同。
“下午还有半天课,怎么熬呢?”小李十分为难地说道,探询似的望着我。
这正好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没关系,你接着听课,我下午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吧。”我通情达理地说道,不想为难她。
“那多不好呀,你这么大老远跑过来,玩都没怎么玩儿就走了。”小李内疚地说道,恨得心里直痒痒,这小子也太薄清了!
“这有什么,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在乎这一两次。”我豁达地说道,脚底板儿已经开始痒了。
“那。。。好吧,以后有时间再一起玩儿,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送你去公交站吧。”小李说道。
“不用了,几步路就到,你快回去吧,外面这么热,小心中暑了。”我委婉地谢绝道,不等她回答就往站牌儿走去。
“那你慢走哈。”小李朝他象征性地挥了挥手,骂了句该死的,也扭头就往学校走去。
我在烈日下等了足足二十几分钟,才等来一辆423,奋不顾身地挤了上去,到黄角丫的时候,兜里只剩五毛钱了,又上了一辆502,司机嫌钱少,不想搭他,求爹告爷了半天,总算开恩让他坐了,到三公里时就把他赶下来了,他的钱只够坐到那儿,又徒步走了足足两公里,才终于回到学校了。
他垂头丧气,精疲力尽地回到寝室,蒋仝早已把他的光荣事迹向全寝室的人宣扬了,大家见他回来,都一窝蜂地围了上来,问他战况如何。
“哎,别提了。”我唉声叹气地说道,把刚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家。
一寝室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脚直打跌,把中午吃的稀饭都差点笑喷出来了。完了,蒋仝还不忘尖酸刻薄地奚落他一顿,弄得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一连三天都不敢出来见人。
打那以后,我就发下毒誓:以后再也不去相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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